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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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靳有生牽著牛回到家的時候，手上的煙已經快燒到了他那泛著黃又粗糙的手指。
皺著眉頭將三隻牛一隻只的趕進了牛棚，靳有生終於將那隻只剩下一滴血的煙扔在了地上。狠狠用腳踩了兩下，渾濁的眼再次看了下那隻明顯不知道大難將至還傻叫著的小牛，愁眉苦臉的男人終於咬咬牙關上門，手背在身後，一路嘆著氣走到了隔壁的正屋。
老屋子的燈光比白日也亮不了多少，好多年前那大燈泡還是挺亮的，至少他家那兩個小混蛋還靠著這燈光寫了好多作業，那燈光還很亮的時候，小王八羔子還曾經得過老師發的小紅花，他和媳婦兒生平第一次見這東西，還樂呵著瞅了那小紅花瞅半天，一高興之下賞了小王八羔子兩塊錢，誰知道……媽蛋巴子，靳有生狠狠的捏了一下有些紅的大鼻頭，一步步朝著裡屋走去：“方花，我回來了。”
方花的眼皮子動了動，繼續躺在那硬邦邦的大**嗑瓜子兒，今天和往常沒什麼異樣，她已經喂好了雞，做好了飯，還給隔村兒那張二牛家的小苗澆了澆水，想來今天也沒什麼事兒，又該到了每日一嗑——嗑瓜子的時候了。
她一下一下的嗑著，老舊的十九寸小電視已經開始一閃一閃的竄起了畫面，方花看了這麼多年早已經習慣，睜大眼睛看著裡面穿西裝打領帶的播音員，播音員表情沉痛，好像說是又有兒童被拐賣了，她摸了摸放瓜子的小透明帶，一下就聯想起了自己生的那兩個王八羔子，嘴巴動了動，想讓靳有生給那倆孩子打打電話，但想到剛才那老頭子不大浪漫的一句“方花”，她的嘴巴張了張，最後還是翻了下白眼兒繼續嗑起了瓜子。
哎，想想也怪討厭，人家隔壁的李叔李嫂，平時要多親密有多親密，一口一個老公媳婦兒的，再看看她家這口，這麼多年了也沒聽他叫過自己的小名“花兒”，更別說叫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當初是怎麼瞎了眼看上他，看吧，現在娃也生了，倆王八羔子雖然不討喜，但是好歹也成年了，偶爾還知道給她買買護膚品，讓她做做臉，她嘴上說著不喜歡，但是心裡還是高興的……現在閒來沒事兒看誰最不順眼？當然就是面前這老頭子……
可是今天的靳有生好像有些奇怪，從進門開始就沒吭過聲，現在新聞聯播都播完了，平時這個時候就是她兩口子吃晚飯的時候，抬頭看了一下，靳有生盯著水泥地板看了老半天，隔了兩秒他那手又開始往襯衣的口袋上摸，得，掏煙的動作還是那麼嚴肅深沉，這老頭子……方花沒忍住還是開了口：“咋了靳有生？馬上該吃飯了你還抽啥？對了，牛仔你放好了嗎？門關上了吧？”
老頭子這個表情莫不是丟了一隻牛仔？這可要不得！見靳有生一口口吐菸圈就是不說話，方花真有些著急了：“靳有生你趕緊吱聲！快說，是不是小牛仔被你搞丟了，我就說你平時那樣對他不好，沒事兒你老摸他屁股幹嘛，摸完還揍他，我說你你還偏不聽，莫不是……小牛趁你沒注意的時候偷跑了吧？”
想到這裡方花瓜子也不嗑了，想起自己走丟的牛，她實在是沒忍住一下紅了眼眶，那壓抑著抽抽噎噎的聲音在這老房子裡顯得特別深沉，靳有生這才抬起頭，無奈的扔掉煙，習慣性的踩了踩，走到自家老伴兒身邊坐下：“哭啥啊哭，你那小牛仔不是好著呢麼？我昨個兒特地買了一把大鎖，那牛仔想要蹦出來也要看他撞不撞得開。”
“…………”
好歹人家小牛仔還是念著她這個主人的，至此方花鬆了口氣，擦了擦淚水又開啟那裝著瓜子的小透明袋，抓起一把瓜子往靳有生手裡塞，一邊嗑一邊奇怪地問：“那你在愁啥？”
說起這憂愁事兒，靳有生也忍不住嘆了口氣給他的老媳婦兒抱怨：“還不是你生那小王八羔子，我就知道當時不該聽信她的鬼話，說什麼念多了書長不高，什麼不動腦的光長個兒，讀多了書容易營養不良……我真是造孽啊，你說我——”
“靳有生，說重點！”
方花狠狠瞪了靳有生一眼，將剛才遞給靳有生的瓜子又奪了回來，方靳田再怎麼不好也是她閨女，長得大眼睛小鼻子，多像她啊！憑什麼靳有生說起方靳田的語氣就像說隔壁那不爭氣的小黃一樣？她可不樂意了！
被自家老媳婦兒吼了，靳有生的語速倒是一下加快許多：“得哪，你還不曉得吧，你那小王八……你那閨女今個兒跑來給我說她要進城做買賣，你說吧，她六乘以七等於，等於……”心裡默默算了算，靳有生的聲音又大了起來：“她那六乘以七得四十二都不曉得的德行，真給她錢做買賣還不得虧死幾十只雞？”
幾十只雞拿到城裡賣，運氣好的話一隻能賣上上百的價錢，幾十只雞少說也得個三五幾千吧，這可是他家半年的收入啊！雖說他家是養雞大戶吧，但是錢也不是這麼耗的啊，那小王八羔子還說讓她賣只牛給她點零花錢，靳有生當時就拿起放牛的鞭子忍不住抽了一下她，看她那小臉挺委屈的樣子，靳有生不知道怎麼搞的又把這件事情答應了下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方靳田那王八蛋哪裡還有影子？反悔也沒了說處，靳有生的眉頭快糾成了泡麵。
方花嗑瓜子的速度慢了下來，一邊聽靳有生嘮叨一邊在心裡計算：“我家閨女終於也有理想了，不錯！不過……她要真做買賣的話，得給她找個管賬的人，這個人最好是個信得來的人，管賬這事兒還得找個閨女，閨女算賬細細心，但這村兒稍微靠譜一點兒的閨女都嫁人了，不是在家帶奶娃就是在家耕田的，誰跟你跑去縣城裡做啥買賣呀。”方花想了一圈也沒想到合適人選，聽著聽著，眉頭漸漸也開始皺了起來，愁，真愁。
倆老夫老妻明顯都很憂愁，但似乎默契也沒那麼高，愁的地方也不大一樣，當然，很快他們愁的地方就一樣了，靳有生說得嗓子疼心裡堵的時候，終於話鋒一轉，說了今天讓他愁悶的第二件事兒：“今天隔壁村兒的老莊跑過來請我抽菸了，我這也不是傻子，平時也不咋走動的人幹嘛給你煙抽？仔細一問，這還真有事兒。”
說到這裡靳有生故意停頓了一下，想享受下老媳婦兒抓著他胳膊追著他問的美好感受，只是吧，這方花好像不大配合，睜大了眼睛瞪著她，那暗示也暗示得挺明顯——靳有生你再不說信不信俺使勁踹你！
老男人的少男心一下破滅，靳有生眨巴眨巴著繼續說：“你看老莊吧，年紀和咱倆差不多大，人家倆兒子早幾年前就結了婚，按理說對咱家那倆孩子應該沒什麼指望了吧，誰知道今個兒老莊突然跑過來跟我講，他有個侄子今年二十六，昨個兒剛剛從縣城裡回來，說是想在我們村兒找個媳婦……”
說到這裡老倆口的眼睛都很亮：“全村兒的閨女誰還沒嫁人？這人只有一個。”靳有生捶了捶胸：“那不就是咱家閨女嗎？我那個高興啊，趕緊應了他，誰知道你閨女剛好走過來，我一看她那嬉皮笑臉的樣子就知道沒多大戲，果然，你知道她說了啥嗎？”
“我家閨女說啥了？”
“莊叔叔，你那侄子我是看不上的，我還是喜歡你這種老帥哥。”
連語氣都模仿的一模一樣，真是難為靳有生了，方花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憂愁的情緒沖淡不少：“我家閨女真有……真有……”想了想從電視裡看來的詞，方花笑得挺大聲：“我家閨女真有個性！”
“…………”
“但是……”
方花的表情又開始變得凝重起來，“你說咱這閨女快二十七了還沒找婆家，別說婆家，就連婆家的影子的都沒見過，倒是整天和那些毛都沒長齊的男人呆一塊兒，你說咱閨女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愛好？”
比如說戀童？
“我能有啥特殊的愛好？”
像陣風一般的爽朗聲音還在院子裡就響了起來，方靳田的聲音也夠大，不怕震破她那老父老母的耳朵：“被優秀的娘教育了這麼多年，我最特殊的愛好吧，就是覺得我娘真是這個村兒最美的女人，我要找也找個像娘一樣好看的，最多……”
方靳田的身子已經邁進了裡屋，她那表情看起來似乎還真在思考，總之特別認真：“最多比我娘差那麼一點兒，不然我打死不嫁！”
靳有生的眉頭皺了皺，剛想罵這王八羔子幾句就看見自己的老媳婦兒一下蹦起身來，圍著那小王八羔子轉了好幾圈，滿臉不知道原因的開心：“還是咱家閨女懂事兒，走，娘給你熱了飯，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也累得慌，娘特地給你燉了老鴨湯，走，娘帶你去嚐嚐。”
靳有生眼睜睜的看著那小王八羔子被自己的老媳婦兒牽著往外走，認命般的站起身，有一種被自個兒媳婦拋棄的心酸……就在他狠狠踩掉菸頭抬起頭的一瞬間，方靳田突然轉過臉對著他，在方花看不到的地方對著他眨了眨眼睛。
那滿臉的得意勁頭……殺！這跟娘姓不跟老子姓的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