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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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節
站了出來,我心裡鬆了口氣。又看了看仍不為所動的那幾人,我心裡知道,他們若不是太后的人便是朝中其餘的勢力,但無論哪一股,目的都是一樣的想讓我死。
我還想說些什麼,這時一名兵士卻忽然闖了進來,道:
“報陳軍今夜再次攻城,我軍怕防不住了”
眾人聞聲面色大變。
我心下一沉,轉身拿起頭盔便衝了出去,道:
“上城樓”
“諾”
天將破曉之時,我軍奮力相抵,陳軍總算退了下去。我站在城牆上,看著城樓之下馬背上的軒逸,緊皺起眉。
我想,我大抵是守不住這城了。
因為我看見了軒逸對我做的口形,他說:
“拼死一戰,孰生孰死”
李毅一身戎裝,滿臉血汙,在城牆上尋到了我,對我抱拳行禮道:
“將軍,撤吧”
“”
李毅再度喚道我:
“將軍這城,怕是守不住了”
聞聲,我忽然笑了,因為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對我一人許下的承諾。
我說我要送她江山如畫在江南的那一片煙雨中,我抱著慕容白,對她道。
“我說送她江山如畫,便自然會死守這城。此戰後,若生,我便辭行遠去;若死”我頓了頓,“若死,請將我的骨灰帶回去交給她,告訴她”
我站在城牆上看著城外遠去的陳軍,輕笑一聲:
“告訴她,我食言了,但請原諒。”
“將軍”李毅臉色沉重。
我擺手,淡淡道:
“撤吧。我要留下來。”
“從南”李毅急聲道。
我轉過身,對李毅道:
“十日,我會死守此城最多不過十日。你帶著其餘的人,撤”
“谷從南你瘋了嗎”李毅漲紅了臉,氣得發抖,“誰都可以留下來,但就你不可以”
“李毅”我喚道他,笑了笑,“你我都知,這秦國,無人想我活下來。”
“”李毅沉默了下去。
“天亮了,準備撤吧。”我轉過身,淡淡道。
半晌,李毅對我端端行了一大禮,轉身走了。
響午的時候,李毅率著傷齊不全的四萬大軍與城內百姓從涼山腹地撤去,繞過那山,再往西行數日,便可與李武的大軍匯合。
我與李毅相別,只留下千餘人守城。他一三十多歲的漢子,走時卻是紅了眼,一步三回頭。我頭一回沒有取笑他,還溫和地與他揮手我們都知道,此番一別,便是無緣相見。
送走李毅後,我回了軍營,令火房燒了好菜,在城牆上與留守的千餘人吃了頓好的,敞開了吃,所有人都知道,吃過了這一頓後,來日迎著我們的,便是死亡了。
我想我這一輩子也沒幹過什麼大事,這回便來風風光光地熱烈一把,大幹一回,也不枉此生來這一遭
我調整了方略,將城內所有能搬得動的石塊全搬到了城牆上,又連夜讓人制了不少火藥,城已然空城,我背水一戰,再無後顧之憂,放開手便大幹一場。
頭兩日,軒逸未來攻城。
我緊著的神經卻一刻都未曾松下,夜裡回營房時我在箱中找出一小木盒,怔了許久,我還是打開了它。
裡面放著的是一串用紅豆製成的手鍊。那是有一年,李德全從王都來時,帶給我的,說是慕容白送我的。
我看著那串算不上多好看的手鍊,我知道,這定然是慕容白親手做的。看了許久,我忽落下淚來,看著這串被我放了許久的手鍊,我能夠想像得到那個忙碌的女人是在多少個深夜裡,一顆一顆穿成的。
慕容白,你到底心裡,幾分有我,幾分有國
我顫著手,繫上那串手鍊,恍惚間,我似乎感覺到了她來到了我身邊,要與我並肩而戰。
我想我要食言了,出征前,她月下騎馬來留我,我對她說我會回去的,讓她信我。
我曾對她許過很多個承諾,但唯獨這一個,我怕是實現不了了。
沒有我,慕容白你會不會感到孤單呢
“將軍。”如意的聲音忽然出現下了營帳中,我猛然睜開眼,看向她,倏然起身,道:
“你怎麼還留在這”
“將軍對如意有恩,如意定然不能捨將軍而去。”她對我欠身道。
我怔了怔,嘆口氣:
“罷了罷了”
“如意今日在城中,遇上了一人,她說是將軍故人。我便將她帶來了。”
我愣了一下,奇怪道:
“故人哪個”
“從南,好久不見。”一名穿淺色長衫戴著斗笠的女子走進營帳,對我道。
我看著來人,呆了呆,半晌,失聲道:
“琳琳琅”
她是琳琅,竟是琳琅
琳琅對我笑了笑,抬手取下了斗笠,撫去了身上來時落著的雪花,對我道:
“經年未見,從南尚可安好”
我有些激動,走上前去,仔仔細細的將她打量了下,拉著她手,很開心:
“好,安好你還活著還活著”
我這般歡喜能見到琳琅,大抵是上天憐惜我。儘管我心裡一直是認定著她並未故去,想著的與真的親眼見到的是一樣的,但真的看到了,心裡還是很震驚,很歡喜。
琳琅對我淺笑不語。
我深吸了幾口氣,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內心。轉身支走了如意,再請了琳琅進了內室。
“你怎麼來了”我為琳琅倒了杯茶,問道她。
她笑著飲了口茶,放下杯子,卻是對我道:
“你當真要死守此城麼”
我怔了下,見到友人的欣喜因著這一句話而消失不見。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不說話。
琳琅淡淡道:
“我知道我勸不了你,年前時我路過瓊州,聽聞了些事,所以便折了路,到這邊來了。”
“”
琳琅伸手握住了我的手,目光清亮溫和:
“我懂你的。”
我閉上了眼,不知道說什麼。
琳琅說的不錯,她是懂我的,所以她並未想過來勸我什麼,我們是故友,而今她已然知曉了我抱著必死的信念要死守此城,作為朋友,她只能千里迢迢地趕來與我告別。
我不知道這麼些年琳琅去了何處,路過了什麼風景,經歷了什麼故事有沒有,見過那個肯為她放下所有,尋遍天下只為得到她蹤跡的慕容司音。
她曾告別了所有,曾心如死灰。
以前,我不知道那種感受是怎樣的,但現下,我懂。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只是她比我好太多,因為最後的司音終於懂了,願與她從頭來過。
但我的她,又何時才能懂呢
“有沒有,什麼要我帶給她的”沉默間,琳琅問道我。
我頓了頓,點頭:
“有。”
我起身走到書桌前,取出紙筆,寫了一封信,封好,然後遞給琳琅:
“勞煩了。”
琳琅接過信,收身放好。
我抽出腰間別著的湛瀘劍,擦好,遞給琳琅,道:
“請將此劍,歸還於鬼谷山。”
她伸手接過劍,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沒說。
“趁著夜色尚在,你早些離去吧。”
她點點頭,對我行了一君子之禮,笑:
“今生與君相識,乃琳琅之幸。”
我大笑三聲,背過身,仰起頭不讓紅著的眼眶落下淚來:
“你遊歷山河,有朝一日若要到了北海,請告訴在那等著我的親人我食言了。”
我曾對蘇域說我功成名就後就辭官到北海去,與她一道尋個僻靜處,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
而今看來,也要食言了。
我曾對不起很多人,最對不起的,便是蘇域了。我給過她的承諾,到頭來沒有實現過一個實。她那般寵我,我想這次的食言,她也定然不會怪我。
身後靜悄悄的,良久,我回過身時,已再無琳琅。
我知道,她不想讓我看見她走,一如她不想看見我死。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離人未歸
第六十四章離人未歸
清晨,我來到城牆上,今日已是李毅他們撤走後的第六日了。他撤走那一日我對他說,我堅守此城十日,其實我們都知道,那只是說笑罷了,因為在面對陳國十萬大軍時,我軍守城的千餘人,不過螻蟻。
且不說這幾日的死傷。
今日是個大晴天,下了幾月的雪終於在今日停了。
昨日陳軍攻城,我已是黔驢技窮。今日再來
我看著城下軒逸率領的十萬大軍,笑了笑,側過身,對屬下道:
“準備出城”
“諾”
我轉身下了城牆,回營帳穿好戎裝,拿起長槍,戴好頭盔,走出營帳。如意穿著軍裝在門口等著我,見我出來,她上前道:
“將軍。”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別過臉,面無表情道:
“我本名鬼谷縱橫,於秦王白七年四月初十與人成婚,舉國為證。”
“別別說”她在意識到我要說什麼後,顫抖著聲音哀求道。
“我曾在夢中喚過的那人,便是我妻子”我側過頭,看著如意,我想這世上的事總是這般無可奈何。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忘了我,因為我給不了她想要的,正如我多希望我能忘了慕容白因為她給不了我想要的。
“她叫慕容白,字欣然。是這大秦的王,我的妻子。”
如意忽然淚如雨下,哆哆嗦嗦間她走上前來,伸過手來想要抱我,我頓了頓,還是回抱住了她,在她耳旁道:
“我很愛她,忘不了她。對不起”
“啊”她瞳孔微大,一聲驚呼後便昏了過去。
我放下了劈暈她的手,喚來兩名兵士,令其將她送走。
如意愛我,我知道,她是個好女人,我也知道。
可我不愛她。
我走出軍營,在城牆下集結好軍隊,敬下一碗酒,道:
“秦國兒郎安在”
“在在在”眾人高聲道。
我仰頭將酒一飲而盡,摔了碗,朗聲道:
“本將軍將死守此城,誰人願陪我一戰”
“我等願意”眾人抽出長劍,高聲道。
我轉過身,手執長槍,一身戎裝,身後是千餘名秦國的好兒郎。
“開城門”我舉起手,道,“殺”
“殺”
“殺”
“殺”
率軍衝出城門,與陳國十萬大軍相迎而上。
血,好多的血。
廝殺聲不絕於耳,在我的世界裡迴響著。溫熱的血撒落在我的臉頰上,炙紅了一片。我不停地揮著長槍,刺向一個又一個向我殺來的敵軍,恍惚間,我好似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是誰。
在修羅戰場上,人是會遺忘疼痛的。所以當滿天的箭雨繽紛落下時,我只看見了江邊那被血染紅了的花。在冬日裡,開得好生妖嬈。
明明是箭雨在落下,我卻看見了經年前的那場三月煙雨,我為此,傾盡了容華。
一支
兩支
三支
當越來越多的箭沒入我的身體時,我終於聽見了自己沉重的喘息聲。
快死了麼我問道自己。
頭盔早已不知散落何處,我一頭白髮染著醉人的紅,隨風飄著。
我征戰百回,也終於要倒下了。
絞殺我的陳國兵士們圍成了一個大圈,朝我縮近。我抬頭看天,原來已是日懸正空,響午了。
我咳出一口血汙,用長槍插在地上支撐著要倒下的身子,看著遠處騎在馬上嘴角帶笑的軒逸,輕笑了一聲。
我看見他朝我拉起了長弓,將利箭對向我,當箭射出的那一瞬間,我想得是,我的白,會不會忽然出現我眼前
“唔”當長箭刺破空氣,射入我左胸後,我終於忍不住疼,輕哼出了聲。
血流得越來越多了,眼皮也越來越沉了,四周的廝殺聲漸漸靜了下來,在我的腦海裡,三年裡,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了慕容白的模樣來。
我好累啊
慕容白,我要為你的國戰死了你會不會,感到難過呢
我曾聽有人說過,人在臨死前,眼前會浮現他過往一生的種種事蹟。我想,這話說錯了。因為我此刻模糊的雙眼所能看見的,只有慕容白,全都是慕容白。
與她有關的所有畫面,一一在我眼前展現開來,一幅比一幅清晰,一幅比一幅模糊。相識、相知、相戀它們在我眼前晃著,晃著好似在笑我演的劇有多感人,多可悲。
我很想伸手去抓住它,卻又怎麼也抓不住它亦如我從未抓住過她一樣。
我曾有想過若我戰死沙場,她會不會為我感到難過。
我想,大概會的。
可真的到了這一刻,我卻一點也不想要她感到難過。她是慕容白,是那個世人都言無情無義的慕容白,所以我寧願她不要為我感到難過。
也不要告訴我,她有多愛我。
我曾糾結,惶惶掙扎的,在我倒地閉上雙眼的那一刻都隨風消散了。
為了慕容白,我機關算盡,丟盔棄甲,血染沙場。
如果替她爭得這錦繡山河,是我唯一可以做到的。
那麼慕容白,我衷心地祝願你:
君臨天下
現下,我累了,累的再也沒有力氣去愛,沒有力氣去想了。
慕容白,原諒我食言了。
我想好好地睡一覺,再也不醒來了。
吾輩凡塵俗子,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俱往。從生到死,使命歸然。
來處是歸,歸處是來。
生死輪迴,一念之間。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自別起,天涯海角思君深切,紅顏白髮,請君莫念。
江湖恩怨,一死成殤。
往事如夢,就此封存。
楚王陵
換下戎裝,放下利劍,在這個深夜裡軒逸隻身一人不辭萬里來到這兒,提了壇酒,打著火把入了楚王陵,同樣是來看故人,他依舊與多年前一樣,一路走一路哼著古老的曲子。在空蕩的墓室裡,他的歌聲低沉悅耳,卻再不似第一次來那般去訴說那十五年被囚禁的痛。只是單純地去喟嘆人世無常,用了那麼久的時間,他終於為經年的那個誓言寫下了結局。
他哼著那首曲,同這墓的主人打著招呼。
在這個相逢的日子裡,他終於可以說自己是他的故人了。那首兒時項燕曾教會他的歌,在經年之後再被唱起,遺忘的,到底是時光還是回憶
“我心匪鑑,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他走到棺槨前,放下火把,打開了那壇埋了二十七年的酒。
“師兄,我終於取出了這壇酒了。”他銀色面具上似有**滑落,聲音溫和如墨,他笑:
“不知你可曾還會記得。”
記得那年結義的誓言,記得那年一起釀的那壇酒。
經年之後,他終於寫下了結局,而今來到故人的墓裡,卻再也提不起恨來。
“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師兄,好久不見。”
恨了二十七年,真的到了結束的那一刻,在他親手將箭射入縱橫心膛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項燕環著他,手把手教他射箭時的場景。
而多年後,他卻用他教會他的箭術去殺死了他的兒子。恩恩怨怨,誰對誰錯
他飲完了那壇酒,碎了罈子,道:
“你看,我真的辦到了。如果我想有什麼是辦不到的呢”
可是我真的,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為什麼你要逼我呢”
回答他的,卻是一片沉寂。他再也等不到那個答案,再也見不到那個人。而這一刻裡,那顆仇恨的種子也漸漸地開始枯萎了。
他終於達到了目的,卻一點都不快樂。
原來以為的大快人心,只是多年的不甘造成的幻覺。
軒逸出來的時候已經天亮了,他喝得有些醉,跌跌撞撞下了山,卻是在路口遇見了柳如風。
“好久不見。”柳如風看著他微薰的橫樣,還是記憶中的年少,“小師弟。”
軒逸抬起頭來,那面具之上是死一般的冷漠。
“不打算勸你或者責怪你。”柳如風從懷裡拿出半截玉來,遞給軒逸。
那是他們當年,結義時的物證。
“有件事該告訴你的,縱橫他原名,叫項逸。”將玉放入軒逸的手心,他靜靜地看著這個當年最明亮的少年,而且卻因為仇恨變成現在的模樣。
他淡淡地笑了笑,然後轉過身,背對著軒逸,平靜道:
“你苦心追求的,其實一直在你手中。”
只是你未低頭去看,便自然不會知道,有一個人,為了保護你花光了所有力氣。
現在你得償所願了,只是你真的,會開心麼
軒逸怔怔地柳如風離開的背影,恍惚間,他忽然記起這二十多年裡無論他怎麼做,柳如風與項燕都未曾真的與他相對,未曾來當著他面問一句。
問句他是否悔改。
他終於低下頭去看向手心的半截玉,半響,他張了張口,啞聲道:
“項逸”
項逸。
他的姓,卻是他的名。
原來他還是他最疼愛的小師弟,一直,都在自己手中麼
他俊拔的身姿狠狠地一顫,發出如幼獸分娩時的嘶吼,眼角的淚一滴又一滴砸落在地上。
二十七年了,他終於能痛痛快快地哭出來了。
項燕,你究竟是怎樣看待我的呢在你心裡,我究竟,是誰呢
江湖恩怨,紛紛擾擾,孰是孰非
秦王都秦王宮
大年初七這一日,慕容白起了個早。她這兩日睡得總是不大好,也許是多年壓在心頭上的一塊重石終於鬆開了,也許是天氣日漸寒冷的緣故她夜裡夢多,總是夢見以往的那些年,那人還在長生殿的那些年。
她洗漱好,散了伺候她的宮人們,因為年節,所以她並不用去上朝,再加上除夕夜發生的事,初三時該殺的殺,該貶的貶,這次大換血後,這兩日倒清靜了許多。
給自己倒了杯茶,然後坐在書桌前拿了本記錄怪哉異事的書籍來看。以往她的房裡是沒有這些書的,她本人也不愛看這些但有人卻喜歡呢。
書裡講了一個人鬼殊途卻又相戀的故事,她心道也不知是哪來的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