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回 半紙紅白,一匡天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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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回 半紙紅白,一匡天下(四)
滄州邊境,數萬士兵正在操練,整齊的聲音震懾著整個山谷。舒歟珧畱袁逸軒一身銀色鎧甲站在城樓上,他凝著目光望向遠處西楚軍營。
天未大亮,那邊火光微竄。
“將軍,昌王臀下與袁大人到了。”有士兵上來稟報。
袁逸軒的眉心微擰,沒有回身,只道:“讓袁大人帶人上來,你叫錢副將帶昌王臀下去休息。”
士兵領命下去,不消片刻袁逸軒身後便傳來了腳步聲,士兵又跑上來,道:“將軍,屬下攔不住昌王臀下,他……嬪”
士兵的話未說完,便聞得昌王的聲音傳來:“袁將軍,本王也急著想知道西楚的情況。”
袁逸軒的臉上無笑,他側目看了身後之人一眼,話音微冷道:“軍中有軍中的規矩,您雖貴為王爺,在這裡,還是末將說了算。錢副將,請臀下下去休息!”
“是!”錢副將這會漲了氣焰兒了,大步上前往昌王面前一立,粗聲道,“臀下請吧!窿”
昌王的面色鐵青,重重一哼拂袖離去。這袁逸軒果真囂張得可以,連皇上都需禮讓他三分,他竟這樣不把他放在眼裡。倘若那天袁家失了靠山,他倒是要看看這位叱吒風雲的袁將軍還怎麼張狂!
蘇昀見昌王喪氣走過身側,忍不住抿脣而笑,明眼人都得出無論是袁大人還是袁將軍都不希望他在現場,可他還那麼死皮賴臉,她也是看不下去了。她對袁逸軒的印象本來就比袁逸禮好,這會更覺得面前這位年輕的將軍可愛了!
袁逸禮亦是解氣一笑,這才疾步上前道:“大哥。”
袁逸軒此時才轉過身來,他點了點頭,目光越過袁逸禮看向他身後之人。在看到華年成身側兩名女子時,袁逸軒的眸光猝然一緊。其中一個雖戴著蒙紗斗笠,看不見臉,可她邊上的侍女他認得,便也不難想象那蒙面的女子是誰了。
“將軍。”華年成上前行了禮。
袁逸軒卻蹙眉道:“你怎把她也帶來了?”
袁逸禮微微側目,嘆息道:“此事說來話長。”
“昌王可知她的身份?”
“不知,我沒說,他也不問。”
袁逸軒的眉目幽深,方嫿已抬步上前,徑直開口問:“將軍,西楚有訊息嗎?”
袁逸軒卻道:“您如今已貴為娘娘,千金之體怎能來邊疆這等苦寒之地?稍後末將派人護送娘娘回長安。”
“袁將軍……”
“來人,送娘娘下去休息。末將有事要與逸禮、華先生相商,還望娘娘見諒。”他直白打斷她的話,轉身便往一側的樓梯下去。
袁逸禮回頭看了方嫿一眼,無奈只能與華年成一道跟上。
有士兵上前來給方嫿引路,蘇昀驚道:“這袁將軍是怎麼了?”
方嫿的黛眉緊蹙,她也看不明白了。
————
將帳子一落,又遣了兩名侍衛在外把守,袁逸軒才道:“逸禮,我總以為你辦事穩妥,難道你真是讓感情衝昏了頭腦嗎?”
袁逸禮被他說得臉色異常,低咳一聲才道:“皇上派我與嫿妃娘娘去洛陽辦事,此事稍後再議,大哥,西楚那邊難道沒信?”
華年成也忙問:“將軍,西楚到底怎麼說?”
袁逸軒的眸光一沉,轉身負手道:“暫時沒有動靜。”
袁逸禮吃驚地問:“怎會?我接到皇上的訊息趕到這裡已過半月,怎會這半月來都無訊息?”
袁逸軒沉沉地“唔”了一聲。
華年成動了脣再欲問,卻被袁逸禮搶了先:“大哥最是瞭解皇上,難道會不明白皇上派我來作何嗎?皇上怕你……”
“皇上怕我公報私仇嗎?”他適時打斷他的話,陰冷一笑道,“九王爺是自個不慎讓西楚人擄去的,難道還是我派人指使的嗎?”
“大哥……”袁逸禮蹙眉,皇上果真也很瞭解他大哥,今時今日的情形一早就考慮到了,他一把抓住袁逸軒的手臂,沉聲道,“西楚到底傳了什麼訊息來?”
袁逸軒用力拂開袁逸禮的手,怒道:“公主的仇你忘了?”
袁逸禮心中一震,果然是這樣!他忙道:“我沒忘!皇上與太后娘娘也沒忘!皇上有分寸的,你就不能信皇上嗎?”
華年成上前直接跪下了,朝他磕頭道:“袁將軍,當年的事再解釋也於事無補,我也知你不會信,可王爺是無辜的,他早年就孤苦無依,如今西楚要大梁的土地,怎好叫王爺去受苦!將軍請救救王爺,請將軍高抬貴手!”
他用力磕頭,即便底下是泥地仍是聽得人心惴惴。袁逸軒伸手攔住了他,氣道:“我等都敬重華先生,我還記得開平三十九年那場幾乎席捲了整個北方的時疫,那麼多人都放棄了,是華先生一直在堅持,才得以讓千萬百姓倖存下來。你要為九王爺效力我無話可說,但有些話,你也不必多說。”
“將軍……”
袁逸軒用力將他從地上拉起來,制止他再開口:“華先生不必多說!”
語畢,他負手走出營帳。袁逸禮一咬牙,只能追著出去。
他走得飛快,話語冰冷:“皇上讓你來,怕是怎麼也想不到你也勸不住我。”
袁逸禮不知怎的,心中有了氣,忿然道:“大哥口口聲聲說愛公主,難道公主活著就希望看到西楚辱我皇室嗎?”
“公主若活著,必也不願看到西楚奪我大梁土地!”
“大哥!”
“你住口!”
周圍路過計程車兵紛紛側目,袁逸軒方覺得自己失態了,深吸一口氣背過身去。袁逸禮也瞬間冷靜下來,他悄然上前幾步,立於袁逸軒的身側。
“西楚騎兵是將軍放進來的嗎?”
女子悠悠聲音自他們身後傳來,兄弟二人本能地回眸,見方嫿仍是輕紗斗笠遮面,直直地站在他們後面。他們欲行禮,卻被她止住:“在這裡,我只是一個隨行女子,不是嫿妃。袁將軍還不曾回答我的問題。”
袁逸軒冷笑道:“自然不是。”
方嫿點頭道:“那便是了,不是將軍放的,便是昌王所為。”
袁逸軒的目光犀利:“姑娘想說什麼?”方嫿走上前,與他們並肩,她的目光望向前面的城牆,低聲道:“昌王不滿封地一事,勾結西楚擄走九王爺,倘若皇上因了割地一事,想來昌王也能從西楚得到好處。倘若皇上不應,西楚因此而殺了九王爺,我大梁皇室受辱,皇上也會被他人詬病,各位王爺更不會忠心事主,屆時隨便一點風吹草動也能引發內|亂。昌王想坐收漁人之利。”
袁逸軒卻笑了:“那姑娘到底什麼意思?”
不能割地,也不能拒絕,這倒是叫他覺得新奇了。
袁逸禮更是震驚地看著面前女子,他以為她只會比他更沉不住氣,屆時越發激怒大哥,九王爺可真是要死在西楚了。沒想到,她竟這樣叫他刮目相看!
有風吹來,輕紗拂過臉頰,她回眸看向袁逸軒,啟脣道:“我想知道西楚給將軍送了什麼訊息來?一開始便說要地嗎?”
袁逸軒的態度破天荒地緩和了,他遲疑片刻,才道:“是,他們太子直接要地,用那片地來換九王爺。”
袁逸禮訝然道:“你說西楚太子在軍營?”
袁逸軒點頭:“不錯,皇上若真的心軟,他們便是勢在必得!”
方嫿卻問:“西楚太子是何人?”
袁逸禮介面道:“他在西楚可算是個傳奇人物,西楚永慶十三年,其生母獨孤皇后謀權敗露被賜死,楚皇隨即廢太子,將他流放。可就在五年後,他一舉扳倒寵妃蕭氏一脈,一夜之間弒殺千人,然後重回朝野,並重得楚皇信任。如今,西楚皇室怕再無人能與之抗衡。此人野心勃勃,不安現狀。”
方嫿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看來燕淇這次遇上對手了。
流放五年……能從那種逆境中活下來的人,一定不會對燕修手下留情,他為達目的會不折手段。
她用力咬下貝齒,深吸一口氣道:“若他日他登基,怕對大梁更為不利。”
袁逸軒點頭:“這是後話。”
方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這才又道:“西楚太子在信中又提及九王爺嗎?”
袁逸軒不再隱瞞:“提了,西楚的軍醫摸不準九王爺的病情,還說,我皇若是考慮太久,屆時即便想好要用地換人,怕是也晚了。”
聞言,袁逸禮的眉心緊擰。
方嫿只覺心口惴惴一痛,她緊握了雙手道:“將軍恨九王爺,想必王爺在敵營也不好過,你也該解氣了。還請將軍修書一封,派人送往西楚軍營,就說我皇已在慎重考慮,但聖旨批下也需時日,請西楚太子准許讓華先生去敵營給九王爺看病。”她頓一頓,繼續道,“屆時我的侍女會扮成隨行醫女入營,將軍若信得過我,我便能給將軍一個兩全其美的結局。”
袁逸禮聽得雲裡霧裡,果真袁逸軒也茫然問:“何為兩全其美?”
方嫿似是釋然一笑:“讓九王爺平安歸來,也讓西楚得不到土地。”
袁逸禮終是忍不住道:“你想怎麼做?”
她的目光淌過男子錯愕的臉龐,仍是笑著:“這還不可說。”
袁逸禮欲再問,見她已轉身看向袁逸軒,“將軍意下如何?此事不能再拖,萬一九王爺撐不住,一切將全功盡棄。”
袁逸軒思忖片刻,才道:“你有萬全把握?”
“有。”她將小臉一揚,話語堅定。
袁逸軒終於點頭:“好,我這便去寫。”他往前幾步,方嫿已跟上,隨即道:“袁大人請留步,我與將軍還有幾句話要說。”
袁逸禮的臉色沉了,聽袁逸軒道:“你讓華先生去準備。”
袁逸禮無奈只能退下,方嫿見他行得遠了,這才道:“還有一事,等華先生與我的侍女入營後,我還想請將軍再修書一封,告訴西楚太子,就說大梁嫿妃想邀他一見。”
話落,面前男子容色大變,驚道:“這又是為何?”
方嫿卻不答,站住了步子,道:“將軍若信得過我,就不必多問,一切拜託將軍。”她微微朝他一福身,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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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昀見她回來,一臉愁容,拉過她就道:“怎麼回事?袁大人剛才派人來說你要我扮成醫女跟隨華先生去西楚軍營?”
方嫿謹慎地朝外頭看了看,壓低聲音在她耳邊低語一番。蘇昀的眼珠子撐得老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不行,我不同意!”
方嫿揭下斗笠,笑道:“我保證,是個萬全之策!但是,你一定要幫我,否則我可真死了!”
蘇昀的眉頭緊蹙,她還是很不放心:“萬一我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了怎麼辦?哎,不行不行,太冒險了,我不同意!”
“阿昀。”她拉住她的手,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臉上,蹙眉道,“你不是說過,不管我要什麼你都會幫我的嗎?我現在要的很簡單,我要他活著。”
“嫿嫿……”
“阿昀,只有你能幫我,等入了西楚軍營,我所信任的也只有你!”
蘇昀自是聽出她的畫外音,她掩不住的緊張:“你當真覺得華先生有問題?那你還敢讓他去醫治九王爺?”方嫿的神色凝重,她咬牙道:“我沒有辦法,師叔的身子素來是有他調理,只有他最瞭解他的病。倘若他真是昌王的人,屆時我會知道怎麼做的。”
蘇昀沉著臉,終是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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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後,西楚回話,同意太醫和醫女進入西楚軍營,但不準任何士兵隨同。
袁逸軒等人遠遠地站在城牆上看著華年成與蘇昀出城,袁逸禮不免看了一眼身側斗笠遮臉的方嫿,不免道:“你真的都想好了嗎?真的要去見西楚太子?”
女子點了點頭,轉身走下城樓。
袁逸禮遲疑了下,又看向遠處,華年成和蘇昀已至西楚軍營,看樣子,是在盤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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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楚兵打開了華年成的藥箱,裡外都開始檢查,還有人過來搜身,確定他們身上沒有帶凶器才放行。
一路過去,西楚士兵都好奇地大量著他二人。
蘇昀一路低著頭,步子飛快地跟著帶路計程車兵。“太子臀下!”
突然,面前士兵的步子止住,華年成也跟著站住了步子,蘇昀吃一驚,不敢抬頭去看,目光遊離在來人的玄色皮靴上。
他只微微佇足,隨即道:“帶他們去。”
“是。”士兵領命,他們忙轉身離開。
男子的目光落在離去的醫女身上,有人自外頭進來,見了他便上前道:“臀下,梁營又有信箋傳來。”
“哦?”他狹長的鳳目迴轉,伸手將信箋接過。目光淡淡一掃,他忽而輕笑起來,“東梁還有女人上戰場嗎?倒是有趣,你去告訴他們,孤會赴約。”他說著,已大步往營外走去。
士兵又道:“他們也在兩營中間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個帳子,說他們嫿妃就在裡頭恭候臀下。”
“嗯,他們手腳倒是快。”男子話語輕快,俊逸臉上盡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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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將蘇昀與華年成帶到一個營帳前,便冷冰冰地道:“請吧。”他將帳子一掀,也沒有打算進去的意思。
華年成忙鑽入帳內,身後的女子也迫不及待地跟著進去。
裡頭只有一張床榻,燕修只著了褻衣半臥著。
“王爺!”華年成急奔過去。
他聽到聲音睜開眼來,臉色蒼白如紙,卻低緩一笑,道:“袁將軍竟肯讓你來。”
華年成打開了藥箱,先取一顆藥欲伸手去扶他,一道身影飛快地過來,攔住了他的手,咬牙道:“這藥你先吃一顆。”
“昀姑娘?”華年成驚愕地看著面前的女子。
燕修卻是一怔,他清瘦的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他的聲音已沉下去:“嫿兒?”這聲音絕不是蘇昀!
華年成更是錯愕,他直直地看著面前女子,這張臉難道不是蘇昀嗎?
“蘇昀”回眸對上燕修的眸子,她的眼眶一紅,他竟這麼快就認出她來了嗎?顫抖著反握住他的手,他費力欲撐著坐起身,華年成也不管面前的人怎麼就成了方嫿,忙道:“方姑娘,先讓王爺服藥,我好替他醫治!”
方嫿推開他的手,回眸看向燕修道:“他跟我說那晚元白是為救你而死的,可是元白是背部中箭,他豈不是背對著你嗎?我知道華伯伯在撒謊,他為什麼要撒謊?”
燕修清弱眸華里終是溢位了震驚,繼而,他像是釋然一笑,伸手將華年成手中的藥接過,徑直含入口中。
“師叔!”方嫿眼睜睜看著他將藥服下,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他握著她的手沒有松,卻是道:“他是撒謊了,因為元白是我殺的。”
他將元白的死說得那樣輕描淡寫,方嫿幾乎是脫口道:“這不可能!”元白雖然可惡,但他怎會親手殺他?
入口的藥已發揮效用,燕修撐著床沿的手微微一軟,他整個人已靠向方嫿,她嚇得抱住他。華年成忙上前探上他的脈,一面道:“方姑娘有所不知,元白是皇上和太后的人。”
“什麼?”事情的發展越來越超乎她的想象。
華年成俯身解開燕修的褻衣,他的心口處密密麻麻一片針扎過的痕跡清晰可見,華年成的眉頭緊鎖,燕修微弱道:“他們也不想我那麼快死,叫了很多軍醫來醫我,只是每每……都醫得我很難受。”
華年成利落地取出銀針,精準扎入他心口的穴位,低聲道:“王爺先別說話。”
他點點頭,輕闔上雙目,握著方嫿的手卻始終不曾鬆開。她整個人都抑制不住地顫抖,彷彿好多好多的事她都瞬間記起來了。
她易容而來,單是一句話他就知她不是蘇昀,那時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又怎會真的認不出她?
“那日你是故意不認我……”
他睜眼看著她,華年成替他答:“王爺怕元白會將你的事告訴皇上,怕你受到牽連。王爺沒想到時隔兩年後你還會回來。方姑娘現在有皇上寵愛,多少人羨慕不已。”
她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她以為他不要她了,她不要嫁給袁逸禮,所以才千方百計要入宮。什麼嫿妃,什麼娘娘,她又何曾真的在意過?
“那為何你先前卻願與我親近!”這一問,似是賭氣。
他的眸華落在她狼狽的臉上,他低低道:“那時你還小,誰又會防範一個孩子?”只是後來,一切都偏離了他的心境。
那個獨自坐在禪房外哭泣的孩子,早已住進他的心裡,此生,與他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