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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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百一十七）
“什麼……有點不一樣？”
千葉這麼問時，一邊在想，也就是說，元旦那一天，多田信也在這座城市裡。可是，那個時候，她一點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也許，她對他的印象真的已經不可避免地變得模糊了，黯淡了，甚至於連直覺都失去了效用。
也對，從多田信悄然離開東京那個春天以來，她就從來都不曾離開過這座城市，而多田信肯定不可能從來都不回東京，甚至於也不會只如多田俊所說的，僅在過年期間回來……那麼，也就是說，三年來，他們其實一直都不缺乏身處於同一座城市的機會。但事實上，對她來說，從那個時候開始，多田信就像是再也不曾回過這座城市，就此杳無音信了一樣……
她曾經那麼在意過他，卻也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他在同一時空的存在了。
因此，就算多田俊在元旦那一天及時把這個訊息告訴她了，又能怎樣呢？她就能適時鼓起勇氣去找他嗎？隔著整整三年各走各路，彼此不聞不問的光陰，她憑什麼站在多田信面前？
如果他甚至於要經過一番苦思冥想才能記起她是誰，她若主動去找他，豈不是自取其辱？
難道說，她非得要把她在他面前碩果僅存的那一點自信心也揮霍掉？
其實，那個殘酷的答案，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擺在了她面前，只是一直以來，她都不願意真正去面對而已……有時她也會想，她是不是真的有必要當面問清楚他當初不辭而別的理由？再者，就算那時多田信真的有正式的告別，她就能好過一點嗎？
還有，會不會真的，如竹田修那時所說的，當他站在她面前時，她對他已經一點感覺也沒有了？如果真的讓她驗證了這種可能性，她不知道，對她而言，到時會不會比讓她驗證了他已經把她忘了更不令她覺得扯心扯肺……畢竟，他是她的初戀。不管他們最終會是怎樣的結果，她都想在心裡留一個位置給他；而不是已經留了那個位置之後卻發現，他早就不在那裡了。這些年來，與其說她還在意他，倒不如說她還依然在意他當初的不辭而別給她造成的傷害……這樣，會不會太可悲了？
“我也知道，現在對你說這件事的確是有點殘忍，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免得將來有一天，你在街上遇到了他們，會受不了……不過，我想，你以前應該也有預感的。――我哥哥這次和櫻井一起回來……他們現在已經是正式的一對了。千葉，我之所以要告訴你，也是希望，你不要再對他抱有幻想了。”
他說完，見千葉依然一動不動地側身沉默著，於是向左走了兩步，轉到正對著千葉的地方，當即看到一大滴眼淚正從她的右臉頰上滾落下來。十七年來，他好像從來沒有看過那麼大滴的眼淚，不免覺得有些觸目驚心。他想，那也許就是三年來積聚在千葉心底的和他哥哥有關的受挫感的具現化……
雖然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一時也不由有些不知所措：“千葉，你……”
千葉伸出手背拭去了臉頰上的淚痕。她想，她真是失敗，無論是初戀，還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戀愛，都以全線失敗告終……
雖然在那個時候，她就隱隱猜到了也是天才的櫻井晴子，才是多田信想要的人生伴侶，但要到今天，她才深切地體會到，要她從心裡真真正正地接受這一事實，實在是需要很大的勇氣。
她想，她對生活的要求難道過分了？她只是想成為一個獨立自強的女性，想自己喜歡的人不會離開自己，想和他在一起幸福快樂地過這一生……這樣的願望，真的太奢侈了嗎？
那個時候，她根本就沒有改變多田信的野心，一切行為的出發點，也不過是希望他能更快樂、更開朗一些。再說了，她也沒有改造天才的自信……當然，多田信也許並不這麼想，他也許一直都覺得她很煩，所以，才會迫不及待地去美國留學……
現在，他和櫻井是正式的一對了……雖然早就知道她和多田信已經不可能會有將來了，但突然從他最親近的弟弟那裡得到了證實，還是會令她覺得似乎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在她心間蔓延。而與此同時，自我否定感也以比平時快成百上千倍的速度在她的精神領域裡攻城奪寨，不斷吞噬著原本由自信佔據著的搖搖欲墜的空間。
多田俊知道她這時很難受，他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但他之所以會決定把這件事告訴她，也是因為他一直都很清楚，她心裡從來就沒有真正放下過他的哥哥多田信。現在，她已經二十一歲了，不能再揹著那個初戀的包袱了。當然，不管他有多想幫她，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站在一邊看著她：看她能不能自己掙扎出那張初戀的網。
千葉閉了一下眼睛，微微一笑：“沒錯，我的確早就有預感了，多田會和櫻井在一起。他們本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管怎麼樣，我都應該祝福他們。”
“千葉，老實說，你就是恨我哥哥，也沒什麼不對……畢竟，他曾經喜歡過你，卻什麼理由也沒說就放棄了你。”
“恨他……那還有價值嗎？不，我不恨他。”千葉心想，她的確並不恨多田信。他完全有不選擇她的權利……再說了，這對於重建她的自信心，又會有什麼幫助呢？
倒不如，記著那兩年他們曾經朝夕相處的時光，那些充滿奇蹟、彷彿萬事皆有可能的日子……她想，就算他們此生沒有緣分廝守在一起，那些過往歲月裡依然閃著光的記憶，總還能繼續照亮她今後的人生。
所以，儘管他們的結局，距離完美非常遙遠，她依然還是會對上蒼安排她和多田信相遇充滿感激——
傍晚，千葉回到家裡。她上了樓，走到自己房間外面正要推門進去，這時，竹田修剛好從他的房間裡走出來，看到了她。
她笑了笑：“修，你已經回來了。”
“我早就回來了。今天下午你不是隻有一節課嗎？怎麼會這麼晚才回來？”
“因為多田俊來找我，就和他聊了一會兒。”
後來，她和多田俊還到草地上坐了很久。雖然沒怎麼說話，不過，起身離開東大校園時，千葉還是感覺好多了。
雖然這個男生的哥哥給了她的人生一拳重擊，可是，當他坐在她身邊時，還是會令她覺得，她既沒有和過去脫節，也理所當然還會有未來。
“我上次說過，你還是少和他在一起比較好……你這樣下去，會一直沉湎在往事裡不能自拔。”竹田修說。
“修，我……”
“對於那個遠走高飛的天才，你到底還有什麼好執著的？為什麼不乾脆忘掉他？他如果真心喜歡你，不會三四年了，從來都不和你聯絡……那不是一個正常男人喜歡女人的方式。”
千葉這時已經推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把書包扔在房間的地板上後，她快步走到了竹田修面前：“你能不能小聲一點……想讓我爸爸和阿姨都聽到嗎？”她在竹田修的肩上推了一下，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地進了竹田修的房間。
竹田修站穩了之後，甩開了她的手：“怎麼，我說中了你的傷心事？”
“傷心事……你也知道，那是我的傷心事……”千葉一時不知自己該不該把今天從多田俊那裡得來的傷心事說給他聽，側頭之間，無意中看到了桌上的曲譜，於是拿了起來，“這是什麼？是你的期末試題嗎？”
竹田修當即窘迫地搶了過去：“和你沒關係。”
千葉突然明白了：“莫非是選拔面試的資料？是秋山給你的吧？”
竹田修轉開了臉：“沒錯，是秋山學長硬塞給我的……我隨便看看。”
“我一直都想問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去留學……修，別違背了你自己的真實意願。我個人覺得，一個男人在年輕時若不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口口聲聲說為了某個女人而留下來，遲早肯定會把失意都怪到那個女人身上……那樣的話，她就太無辜了。”
“如果我離開了三五年再回來……樹，你說，到了那時，我們會怎樣呢？”竹田修沉默了片刻，突然問。
“也許我還在成為大律師或名心理醫生的路上艱難奮鬥著；也許我已經小有名氣了；如果遇到了適合的人，也許我會嫁給他……至於你，也許已經在國際音樂界漸漸展露頭腳；如果你也遇到了適合的人，也許你會和她結婚……在這個世上，什麼變化都可能發生。”
“會不會大家都沒變呢？依然保持著現在的狀態？”竹田修試探地問。
“不會吧……這世上的萬事萬物，每時每刻都在變，沒有什麼東西能一成不變。就好像……我今天從多田俊那裡知道，多田已經和櫻井成了正式的一對。”
“什麼？”竹田修有些詫異地看著她，“櫻井是誰？”
“是我以前的一個學妹，也是個天才。她和多田從小就認識，現在，他們一起在美國留學。”
“對不起。我不知道……”竹田修這時很後悔，他沒想到，千葉今天從多田俊那裡知道了這樣的事。
“沒關係。我早就猜到有今天，所以，也沒有太難過……其實一直以來，我也不是執著，有時候，人要忘記過去，多多少少都會覺得有點力不從心……”
“樹，我說過，你將來一定會比任何人都幸福……當然，在那之前，你必須讓自己的目光越過那些天才、超級優等生或者學生王子的頭頂，這樣才能看到別的什麼人……”竹田修把曲譜放回桌上，沉默了好一會兒，看著她，“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千葉點了點頭：“這我知道。但這並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竹田修強調似地說：“我的意思是，沒有血緣關係的我們，是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姐弟的……樹，你知道嗎？我其實是個很沒有野心的人。我這一生想要的，不過是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婚，然後一直生活在一起，當然，在此期間，我和她還會生幾個孩子，看著他們慢慢長大……就是當鋼琴教師或伴奏者都沒有關係，對我來說，工作的意義，不過是為了讓我喜歡的人能過上不太差勁的物質生活……我不是很想在別人的注視下生活，所以，有那種大眾化的幸福就足夠了。只是，也許我喜歡的人並不這麼想。”
“只要努力過就行了，成不成功是另一回事。”
“果然……你一直都是這麼想的。我想，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我也覺得，怎麼也該為自己喜歡的人努力一次，令自己更配得起她。”
千葉微微一笑：“修，我說過了，不管怎麼樣，反正我永遠都會支援你。”
竹田修笑著點了點頭：“這我知道。”
這一晚，無論對於千葉，還是竹田修，都是一個難眠之夜。
不同的只是，令千葉輾轉反側的是已知的過去；而對於竹田修，則是不可知的未來。
第二天清晨，千葉一拉開房門，就看到了站在自己房間外面的竹田修，不由一怔：“修，有事嗎？還不下樓。”
竹田修定定地看著她，突兀地說：“樹，你……能不能讓我抱抱你？”
千葉愣住了。在早春二月的這個寒冷的清晨，在自家的走廊裡，竹田修突然向她提出了這麼奇怪的一個要求，令她頓時覺得有些不安：“你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我很好。我只是突然很想抱抱你……可以嗎？我就只是想抱抱你。”
千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這時，好像有一種特別的氛圍瀰漫在倆人只有一步之遙的狹窄空間裡。她努力想從竹田修的眼睛裡發現一點什麼，然而，在那雙如十和田湖水一樣深澈的眸子裡，除了波瀾不興的寧靜，還是寧靜……根本就沒有她想要的答案。
她只能有些憐惜也有些擔心地望著他。
竹田修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她。也許是因為近距離的關係，當他身上那種熟悉而溫暖的氣息包圍過來時，千葉同時也接收到了他心底那份抑制不住的彷徨之感。她不由自主地也伸手抱住了他，以便把自己的關懷儘可能地傳遞給這個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男生。
可能才過了一會兒，也可能過了好幾分鐘，竹田修終於鬆開了她，向後退了一步，站直身子，對著她微微一笑：“沒事了。下樓吧，我們要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