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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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第六章
（六）
下午下課鈴一響，千葉就揹著書包離開了教室。她現在已經可以從容自如地在一班數十雙好奇目光的注視之下，走到多田面前。
多田這時正面無表情地坐在座位上，一旁的中野笑著問他：“信，怎麼，才幾天就沒興趣了？我就說了，籃球部那麼無聊的社團，怎麼能吸引你這個天才？”
中野說罷，輕蔑地瞥了千葉一眼，顯然，這番話她其實是說給千葉聽的。
千葉本來心情極好，聽了中野的話之後，又看著多田這時興味索然的神情，不免有些遲疑起來：不會吧？不會這麼快，多田的天才脾氣就又發作了吧？
“多田同學，練習時間就要到了。”雖然在心裡嘀咕著，千葉還是習慣性地說了這麼一句。
多田還沒說什麼，中野又搶著說道：“千葉樹，你以為信真的喜歡加入籃球部嗎？他只是不忍心當面拒絕你們隊長而已。再說了，像他這樣的天才，需要每天趕到籃球館和那些普通人一起練習到晚上嗎？簡直是浪費時間。”
千葉看著多田：“加入社團就必須遵守社團的紀律，即使強如多田，也必須經過長時間系統的訓練才能在比賽中發揮更大的實力。況且，籃球是一項講求協作的運動，隊員之間需要反覆磨合，對吧，多田同學？”
多田不置可否地站起身來：“今天我還有別的事，所以，不參加訓練了。千葉同學，麻煩你替我向隊長請個假。”
千葉心中漸漸有氣：“別的事？什麼事？是班上的事，還是學生會的事？你倒不如讓我直接告訴隊長，說多田你的天才脾氣又發作了，豈不更好？多田信，如果你不想加入籃球部，就直說好了，隊長就是再欣賞你，也不會綁著你去參加比賽的。我不信早川高校籃球隊缺了你，就會完全沒有機會打入都內聯合決賽。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是不可或缺的，包括天才。”
她突然說出這麼重的話來，周圍的人都驚呆了，甚至連對她做出任何稀奇古怪的事都有了免疫力的多田本人也不免有些促不及防。他盯著千葉，臉上顯出了少有的氣惱甚至是憤怒的神情：“我想怎麼樣，你沒資格說我。還有，這又關你什麼事？”
千葉這時有些豁出去了：“啊，你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也會生氣嗎？我還以為你根本就沒有七情六慾呢。你想怎麼樣，當然不關我什麼事，我只是覺得有些遺憾罷了。你這麼聰明，怎麼會從來都不懂得設身處地去體會別人的痛苦和需要呢？你從來不管別人心情如何，凡事自己想怎樣就怎樣，只等著別人去適應你。如果天才都是這樣的，我倒慶幸自己是個普通人。”說罷，千葉轉身離開了一班教室。
千葉走進籃球館，野間一平朝她身後望了望，疑惑地問：“咦，多田呢？”
“他的天才脾氣又發作了，說今天不想參加訓練。”千葉沒好氣地說。
野間一平點了點頭：“是嗎？多田一天不來也沒關係。誰叫他是天才呢。”
在千葉看來，野間一平是那種少有的對下屬極其嚴格的社團負責人。可這樣的野間一平，竟然可以對多田的無故缺席如此寬容，由此可見他有多重視多田。千葉開始有些不安起來，她想，自己剛才在一班對著多田說了那麼一番話，若是把多田給罵跑了，豈不是成了籃球部的千古罪人？
“學長，多田的確是很厲害，不過，我們也不能把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吧。他那種人，一不高興，說不定連決賽都會不參加的。”
“不會的。你實在是太不瞭解多田了。他比別人聰明得多，當然會有自己的一套，因而不太喜歡刻板的訓練。不過，原則性還是有的。千葉，你要對他有信心。再說了，即便是天才，他也不過是十六歲，和其他同樣是十六歲的人一樣，當然也會偶爾任性。你自己不也是？”
千葉沉默了，她這時腦中盡是之前多田那有些受傷的神情。要到這個時候，她才深刻領悟到，她的確是一個極易神經短路的人。她想，那時她的語氣是不是太重了？何況是在那麼多人面前數落他，也許真的是有些過分。她開始覺得有些後悔了。
第二天午間休息時間，千葉吃完便當，回到教室，本來想看一會兒書，覺得沒什麼心情，正要走出去，突然一張照片平平地飛到了她的桌面上。她撿起來細看，照片上定格的，竟然是昨天她對著多田慷慨陳辭的那一瞬間。她回過頭，看到長谷川微笑著站在身後，於是問：“長谷川，是你拍的？”
“嗯，昨天你對多田說的那番話我都聽到了，還及時拍下了這歷史性的一幕以做紀念。我想，不僅當時在場的其他人吃了一驚，就是多田本人，第一次被人這樣當眾批評，也一定大感意外，甚至是毫無心理準備。”
“什麼批評，我只是一時氣往上衝，不管不顧胡說八道而已。其實，多田想怎樣是他的自由，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何況，我只是個普通人，憑什麼認為，天才的想法必須和普通人一樣？”
“你後悔了？”
“有一點。我怕把他罵跑了，隊長會找我拼命。”
“他不會這麼容易被你罵走的。他這麼聰明，即便一時無法接受你批評他的方式，靜下心來稍微想一想，也會明白你說得其實不無道理。你若只把他當作一個任性妄為的人，你就太低估他了。”
千葉聽了他這番話，不知為什麼，從昨天下午以來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心頓時穩穩落地。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長谷川，長谷川漸漸覺得有些窘迫，於是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千葉，你……？”
“長谷川，我越來越覺得你其實比看起來要聰明得多。”
“真是傷心……難道我看起來像個傻瓜？”
“不是的。怎麼說呢？多田一眼看去就是個聰明人；而你呢，你看起來比較溫和，笑的時候還有點傻傻的。可是，你看事情比誰都透徹。”
長谷川笑了笑：“聽你這麼說，我一時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難過。”
“你還要難過嗎？早川高校裡，喜歡你的女生並不比喜歡多田的少。所以我說，並不是只有多田那樣酷酷的男生才會受歡迎，像長谷川這樣溫柔細心的男生也是被女生看好的。”
長谷川沉默了一會兒：“那麼，千葉，你看好的是哪一類男生呢？”
“我啊……不好說。不過，還是覺得長谷川比較容易相處。對了，還有一刻鐘的時間才上課，我們不如出去走走吧。”
“好啊。”長谷川點了點頭。
他們走下樓梯時，長谷川問：“你是班長，又是學生會的幹部，還是籃球部的經理人，會不會覺得很累？”
千葉搖了搖頭：“還好，至少很充實。長谷川，你不是也身兼數職？對了，第二次水平測試就要到了，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湊合。千葉，你一定是自信滿滿了吧？”
“才沒有呢。我也不知道這一次我會考得怎麼樣，不過，我會盡全力的。”
他們在落英繽紛的林蔭道上緩緩前行，千葉仰頭看著花滿枝椏的櫻樹，以及更高更遠的如洗的碧空，讚歎著說：“春天真好。”
長谷川笑了笑：“就是容易犯困。每當眼皮打架的時候，抬頭看到千葉你仍然精神抖擻地在聽老師講課，就會覺得羨慕不已。”
“是嗎？我有時也會犯困的，只是強打精神罷了，沒什麼可羨慕的。”
這時，迎面正好走來了多田和中野。中野瞥了她一眼，目光中有著極明顯的煩惡之意，反倒多田，像是沒看到她一樣漠然擦身而過。
千葉側頭看著多田，突然心念一動，叫住了他：“多田，能不能和你說幾句話？”
“你昨天說得還不夠嗎？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人？信，別理她。”中野說。
“我承認，昨天我的態度是很差勁，所以，多田，拜託了。”千葉說。
多田不置可否地繼續朝前走，千葉躊躇了一會兒，轉身追了上去。
中野正欲跟出，長谷川笑著攔住了她：“中野同學，你這樣亦步亦趨的，恐怕未必行得通啊。”
中野何等聰明，當即反脣相譏：“你呢？你不也整天跟在她身邊？”
“可我順其自然，並不強求。”
中野盯著長谷川看了一會兒：“我奉勸你一句，你最好還是積極一些。我認識多田很多年了，還沒見過不被他吸引的女生，我想，千葉樹也未必能例外。”
長谷川笑了笑：“這我知道。”
千葉快步走在多田身邊：“昨天的事，我想向你道歉。我一時頭腦發熱，才會口不擇言說那些話的。我並沒有刻意要讓你在人前丟臉的意思，真的沒有。”
“刻不刻意，你不都做了？”
“但我不是有心的，所以才敢厚著臉皮來求你原諒。你不會小氣到對這樣的事都耿耿於懷吧？天才的肚量，不至於這麼小的，對不對？”
多田橫了她一眼，驀地冒出了一句：“傻瓜。”
千葉鬆了口氣，知道他不會再計較昨天那件事了，高興地說：“你不生氣了嗎？太好了。我是個普通人，總是很容易做傻事的。”
多田淡淡一笑：“這倒也是。”他這時突然想到了那天晚上自己和弟弟的那番談話。普通人……的確，對他來說，千葉仍然不過是個普通人。
“多田，你今天會參加訓練嗎？”
“為什麼不參加？難道我被人罵得還不夠？我可不想全天下的人都以為我是冷血動物或自大狂。”
“你……原來你根本就沒有原諒我。”
多田聳了聳肩：“不予置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