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軟禁東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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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軟禁東齊
金蛇嶺深谷下,幾名侍衛手忙腳亂地將她從湍急的水流中帶上河岸,侍衛長第一次看到一向沉著堅強的女領主眼中無邊的惶恐無助,這世上有哪個身懷六甲的女子,像她這般苦命的。
她咬著脣劇烈鑽心的疼自小腹蔓延,鮮紅的血順著她身下的巨石蜿蜒而下,疼得她已經無力說話,強自提了口氣,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包袱……參片……岐山城……”
她不是不愛惜這個孩子,只是太多的事讓她措手不及,楚策的事撲天蓋地而來,她又如何能置之不顧。
侍衛長趕緊從包袱裡取出她事先帶在身邊的參片給她含在嘴裡,尋了最近的山洞生了火將其它的參片煮成参湯讓她服用。
幾個時辰後,她漸漸清醒了幾分,望向火堆邊的侍衛長,低聲說道:“先去岐山城,包袱裡的烏乾是楚策入藥的藥引,先以蛇膽入藥,蛇肉也是百年靈物,有助恢復內傷……再與岐州城裡的人聯絡,設法儘快離開東齊,如果天陽關那邊走不成,不能回漠北,就從水路轉至陽明江,從明州出境到大夏,與西楚和大夏的兵馬會合……”
“領主,屬下一定照辦。”領隊的隊長看著草堆之面色蒼白的瘦削女子,不由一陣心酸,他們跟著她在漠北轉戰兩年,也未看到她有這般滄桑無助的樣子。
“一旦離開東齊境內,立即……立即傳令房將軍從夷都撤兵回漠北,不可……不可戀戰。”每說一句話,都似在用盡她所有的力氣。
“是。”侍衛長沉聲回話。
煙落輕輕點了點頭,無力地閉眼,眼角一滴清淚滑落沒入濃密的髮間。
孩子,你一定要活下來,一定要活下來啊!
因為落了水,她又發起了高燒,幾名侍衛帶著她連夜趕往岐山城,下山遇上連池正帶著連美人上金蛇嶺抓蛇,見她傷重便跟著一道去了岐山城。
剛一進城,便正好遇上從岐州轉到岐山的楚策一行人,當即將她帶到了冬青安排好的客棧,祁恆瞧著昏迷不醒的人問道:“怎麼回事?”
“胎息不穩,有些小產跡象。”連池淡聲說道。
“什麼胎息?小產?”祁恆不可置信地望向連池,這是……
連池抬頭望了望祁恆:“你們不知道她有身孕嗎?”
祁恆聞言望向擔架之上面色蒼白失血的女子,她離開中州一個多月了,兜兜轉轉這麼久才找到她,又怎會知道她懷孕的事,若是知道,皇上怎會讓她一個人去漠北?
“本來身體就不好,有了孩子也不知道注意調養,過度勞累,又中了些蛇毒,現在還染了風寒,一時間還難醒。”連池冷聲說道。
楚策面色沉重地站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祁恆轉身出了內室,看到隨行的那幾名護衛,沉聲問道:“不是說去天陽關,怎麼會在岐山?”
侍衛長聞言上前拱手問道:“這是領主的密令,此事除了隨行幾人,是不得外傳的。”
祁恆聞言面色頓時一凌:“要是娘娘有個三長兩短,你們該當何罪?”
侍衛長解下自己身上的包袱,交到一邊的青龍手中:“這是楚帝治病的藥引,百年烏乾的蛇膽,以其入藥,可治楚帝內傷。”
正從裡面出來的楚策望向青龍手上之物,扶著門框的手緩緩收緊,只覺萬千思緒哽在喉間……
他竭力緩緩轉過頭去望向床榻之上的女子,她是在最孤獨寂寞的少年歲月與他一路相伴的人,她是伴著他一步一步登上帝位的人,他曾經發誓要守護她一輩子,給予她最幸福安樂的生活……
可是到頭來,他帶給她的,只有……傷和痛。
夜色深沉,月涼如水。
一身墨衣的男子靜然坐在沉寂的房中,彷彿已經凝成一座雕塑,也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他就那麼坐著,整個人淹沒在黑暗中。
青龍端著藥進來擱到案几上,點了燈火,道:“皇上,藥好了。”
楚策回過神來,怔怔望著那仍舊冒著熱氣的藥,彷彿看到了她穿行山林爬上金蛇嶺的種種畫面……
過了許久,青龍見他依舊未動,便出聲道:“皇上,該用藥了。”
楚策聞言輕輕點了點頭,伸手端起藥碗,只覺每一口都是滿滿地苦澀卻又帶著莫名的暖意,蔓延到他身體的四肢百骸,每一個角落。
他喝得很慢,過了許久才把藥碗放回桌上,望向青龍道:“黃泉鐵衛是否已經靠近岐州了。”
“是。”青龍坦然回道。
楚策聞言輕輕點了點頭,看來一切都照著他所想的發展,跟百里行素交手,到底還是他更勝一籌,深深吸了口氣,道:“傳信上陽關,三天之內趕赴岐州。”
青龍聞言沒有回話,只是默然站在那裡。
“怎麼了?”楚策見他不出聲,眉梢一揚望向青龍問道。
青龍低頭站在那裡,聞言抬起頭來望著他,過了許久,開口道:“屬下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楚策沉聲道。
“皇上可想皇貴妃娘娘回到西楚,再回到駐心宮?”青龍抬頭直直望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
楚策沒有說話,薄脣緊緊抿起,他不是不想,而是他早已失去了回頭的資格。
“皇貴妃娘娘肯為皇上冒險前去金蛇嶺取烏乾蛇膽,相信也不是對皇上完全冷漠的,只是如今身不由己而已。”青龍抬頭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沉聲道:“如今正有一個絕好的機會解決皇上和娘娘之間的所有阻隔,只要……”
“住口!”楚策拍案而起,厲聲喝道。
青龍直直望著他,急聲說道“只要咱們不傳令上陽關,夏皇就永遠在岐州出不來,只要他不在了,皇貴妃娘娘總有一天會回到滄都,回到你身邊。”
楚策面色鐵青,望著青龍的目光凌厲如刃:“不要再說了!”
“如今皇貴妃娘娘昏迷不醒,只要小心行事,一切自可做得天衣無縫,岐州一戰夏皇必定以死相搏,百里行素亦會大有損失,夏皇一死,大夏便可納入西楚,對付百里行素亦是如虎添翼。”青龍定定地望著他,字字鏗鏘。
“青龍,住口!”楚策聲音冷沉如冰。
他是想讓她回來,他也想早日完成一統天下的大業,可是那個人送他離開岐州,以性命交付,他在這個時候背後一刀,他做不出來,殺了他,對她是何其殘忍的事。
“皇上要想完成大業,大夏將來必是大敵,如今既可以除掉大夏皇帝鞏固西楚,又可以讓皇貴妃娘娘回到西楚,還可以對付了大昱,於公於私這都是一舉多得的機會,皇上……”青龍上前勸道。
楚策目光陰沉,只聽一聲錚鳴,長劍出鞘指著青龍咽喉:“朕的江山還不需要耍這些手段來奪。”
“帝王皇權誰不是不擇手段,當年佈下局對付百里行素,因為大夏和漠北相阻而功虧一簣,如今有這樣絕好的機會,為什麼還要放過,只要夏皇一死,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做個了結,西楚擁有了大夏和漠北,征伐大昱,指日可待,皇上!”青龍一撩衣袍跪地,目光錚然望著那一臉冷峻的帝王。
楚策一語不發,手中三尺青鋒,寒光冽冽。
“夏皇一死,縱然娘娘心中傷心,但傷心總有一天會過去,他可以陪在她身邊三年讓她放下你,你可以有三年,十年,甚至三十年陪在她身邊,讓娘娘放下夏皇。”青龍抬頭深深望著他們追隨一生帝王,沉聲說道“江山,摯愛,只在你一念之間。”
江山,摯愛,一念之間,他苦苦追尋一生的唾手可得。
這是多麼強烈的**力啊!
過了許久許久,他收劍拂袖轉身,沉聲道:“向上陽關傳令,不得有誤。”
“皇上!”青龍急聲喚道。
楚策回身望著跪在地上的青龍,眸光冷銳逼人:“此事,敢再提半個字,休怪朕不念君臣情義。”
青龍深深吸了口氣,低頭拱手道:“屬下記下了,這就傳令上陽關。”說罷便朝門外走去。
“慢著!”楚策突然出聲叫住他。
“皇上還有什麼吩咐?”青龍回身,低頭拱手問道。
楚策望著他許久,一句話也不說,轉身將手中的劍放到桌上,沉聲道:“此事不用你辦了,幫朕叫祁恆過來吧!”
當天夜裡祁恆便先行離開,趕往上陽關傳令,而楚策一行人也啟程從水路轉陽明江離開岐山城,直到第三天煙落才醒了過來,看到守在邊上的連池和連美人不由意外。
連池知道她是因為師傅不想再與他們接近,於是便道:“等把你送回中州,我自然回走的。”現在她與師傅是敵非友,他跟在她身邊總歸是不合適。
“連池……”
“明知道自己有孕也不注意點,這次我是幫你把孩子保住了,回去要再不好好調理,到時候孩子出生難產會很危險的。”連池淡聲說道。
煙落探手撫了撫小腹,輕然一笑:“我會注意的。”
楚策過來的時看到她已經醒來,不由暗自鬆了口氣,道:“已經快到明州了。”出了明州就到大夏的國土了。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看到他面上已經恢復了血色,想來那百年烏乾是挺有效的,也不枉去金蛇嶺這一趟。
只是回到中州,她又該如何向那個人解釋這所有的一切?
次日,到達明州的時候下起了大雨,玄武早早備了馬車在碼頭等著,人靠著馬車顯得有些疲憊,青龍最先下了船,朝玄武望了望又望了望他身後的馬車:“都辦好了?”
玄武點了點頭,看到那邊下船的一行人,連池扶著煙落下船走得很慢,楚策一個人站在下船的地方,擋著其它下船的人就是不走,等到前面連池已經扶著她上了岸方才舉步下船。
楚策看到玄武面色有異,不由皺了皺眉:“出了什麼事?”
“城裡有東齊的探子交了手,耽誤了些時間,估計很快就會有人查探了,明州不能久留。”玄武垂首沉聲回話道。
楚策聞言輕輕點了點頭,轉身上了馬車沒再追下去。
因著煙落胎息不穩,連池一再要求馬車慢行,本來快馬三天就能到,他們走走停停,直到十天之後才回到中州。
仲夏的午後,這座一向熱鬧繁華的中州城卻是格外的安靜,靜得彷彿已經是一座死城。馬車一進城門突然停了下來,連池皺了皺眉有些不悅一掀車簾道:“怎麼不走了?”
煙落聞言抬眸望向馬車外,滿城都是刺目驚心的白,頓時只覺周身的血液一寸一寸地冰涼了下去……
滿城的白綾在風中飛舞,舉城上下的人身披孝服安靜地沿街站著,人流延伸向某一個異常熟悉的地方,她脣上的血色緩緩褪盡,連池伸手去拉她,觸手卻是冰涼一片:“小師妹,你怎麼了?”
這是怎麼了?
這樣的畫面讓她整個人慌了,她爬下馬車沿著長街快步走著,腳下一個不穩差點跌倒在地,連池快步上前扶住她:“小師妹。”
她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放開連池快步沿著人流的方向走著,越走越快,最後不顧一切跑了起來,身後的披風隨著她的奔跑而飄飛,穿過了長街,轉過了街角,越過了長橋,終於來到了中州王府正面的大街……
她忽然很害怕,不是面對於死亡的恐懼,不是害怕流離的苦痛,這種害怕就像是曾經千里迢迢回到滄都一樣的害怕,她急切地想知道這條路盡頭的答案,卻害怕那個答案……
她氣喘吁吁地跑到了王府的正門,看到府內所有的人都站在那裡,姐姐,祁月,無憂……,可是他們每個人都是一身刺眼的白,卻唯獨不見他。
王府正廳停放著一方巨大的金絲楠木的皇棺,所有人都圍著它站著,她緩步走過去,也許是因為方才跑得太快,她腿有些軟弱無力,差點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走到了正廳,她走近那華麗的棺木,蒼白的脣顫抖著,望向蕭清越聲音虛弱的幾近虛無:“這裡……是誰啊?”
為什麼……為什麼這個面目全非的人會穿著修聿的衣服?
蕭清越望著她痛苦地別開頭,道:“皇上他……駕崩了!”
她聞言愣了愣,突然笑了笑:“怎麼會呢?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說會等我回來的……”
她不想哭,眼底的淚卻奪眶而下。
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可是過了許久,也沒有告訴她這一切是假的,告訴她修聿到底在什麼地方……
“這不是他!不是的……”她望向棺木之中那一身熟悉的淺紫龍紋錦袍,淚卻止不住地湧了出來。
“小煙……”蕭清越心疼地拉住她,泣聲道:“這是他,是我和祁月親自找到帶回來的。”
“不是的,他不是的,姐姐你不要騙我……”她望著蕭清越,眼中滿是令人心痛的乞求。
“小煙,不要這樣,是我們去晚了,是我們沒有救到他,你怪姐姐,你恨姐姐,不要這樣……”蕭清越拉著她泣不成聲。
她失控的甩開蕭清越,發瘋一樣拉扯著棺木內的人,撈起袖子看到那人手上光潔的手掌,抬頭望著蕭清越信誓旦旦說道:“你看,他不是的,他的手上沒有指環,這是你送給我們的,他沒有啊,他不是他……”
蕭清越望著她滿眼心痛,泣聲道:“那是右手啊!”
她聞言驚惶地去低頭去拉那個人的左手,然而左邊的袖子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他的左手呢?他的左手在哪裡……”
她慌亂地在棺木內尋找著不是修聿的證劇,把裡面的衣服翻得亂七八糟,卻在找到那塊墜著同心結的松石之時,整個人瞬間崩潰……
她捧著手中被鮮血浸染的松石墜子,不可置信地搖著頭“假的,都是假的……”
“孃親!”無憂淚眼汪汪地仰頭望著母親,小小的孩子似乎在一剎那成長了起來,脫去了曾經的滿臉稚氣。
祁月舉步上前,斂去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一臉悲悽:“岐州一戰,皇上於岐州城聚兩千兵馬突圍,遭東齊黃泉鐵衛二十萬兵成圍攻四天四夜,全軍覆沒。”
楚策追至王府門口看到正廳的一幕,不由愣在那裡,正廳之內她的背影是那樣瘦弱,彷彿一陣都會將她帶走,他看不到她的臉,卻清晰地感覺到了她淚水的味道。
他怔怔地站在那裡,冷風揚起她寬大的衣袍,那樣的孤絕而寂寞……
正在這時,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衝了進來,望著那玄衣墨髮的帝王目光頓時凶狠如狼,刀鋒寒冽夾雜著滔天之恨劈頭砍了過去:“你這個殺人凶手,納命來!”
青龍一拔長劍擋在楚策身前,刀劍相擊,反手一轉,劍鋒朝那人脖子抹去,廳內的祁月身形一轉,九節鞭快如閃電擊上劍身,逼得青龍不由退了兩步。
“楚帝在中州王府就想殺人滅口嗎?”祁月面色冷沉直面望著對面玄衣墨髮的西楚帝王,緩步走了過來。
祁恆一身是血,齊肩而斷的左臂簡單包紮著,揚長指向楚策:“你個忘恩義的小人,皇上舍命助你逃出岐州,你卻背後暗害,是何居心?”
楚策面目清冷,了無波瀾,穿過重重人影望向正廳之內的女子,沉聲回道:“我沒有。”
“你沒有?”祁恆冷聲狂笑,突地暴跳而起一刀劈向玄武,玄武閃劈不及,身上的衣服被劈得裂開,肩上青色的傷痕頓時暴露人前,在場的飛雲騎衛都認得那是被祁恆特有的金鋼指所傷。
玄武一語不發,望了望楚策的背影,赤著上身立在那裡。
“明明計劃好皇上牽制百里行素,我們給上陽關傳令,前後夾擊黃泉鐵衛,可是你做了什麼?”祁恆憤恨地望著那一臉冷漠的帝王,怒聲吼道“你卻讓人在我前去報信的路上截殺我,阻止上陽關出兵相助。”
此話一出,府內所有的飛雲騎衛頓時怒意沖天,冷冷地望向站在王府正門處的三人,他們奔赴上陽關相助西楚,西楚皇帝卻將他們大夏皇帝陰謀陷害,此仇此恨,如何不報?
楚策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側頭望了望青龍,目光是那樣的冰冷深寒,青龍垂首跪地:“屬下該死。”
玄武也跟著跪地,沉聲道:“人是我截的,屬下無話可說。”如果當時他小心一點行事,事情就不會發展到現在的局面,只因時間緊迫來不及察探祁恆是死是活便急急趕了回去。
“楚帝是欺我大夏無主嗎?區區幾名侍衛若不是得了你的令,敢做出此的事嗎?”祁恆冷聲質問。
王府之內頓時劍拔駑張,殺氣瀰漫,楚策面目清冷,只是怔怔地望著正廳之內那瘦削的背影,煙落攥著手中的松石緩緩轉過身,隔著人影重重望向那玄衣墨髮的男子……
蕭清越心疼地看著她,她難以想象這個女子從西楚的洛皇貴妃走到今時今日,獨自承受了多少辛酸血淚。
正在這時府風驟起一陣馬蹄之聲,一身黑甲的羅衍翻身下馬帶著白虎朱雀和神策營人馬進到中州王府,齊齊扶劍跪地:“臣等恭迎皇上歸朝!”
楚策沒有回頭,只是微微抬了抬手,舉步朝著中州王府正廳而去,走到他身前,沉聲道:“我沒有害他!”
煙落不語,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眼前人的面容是那樣的模糊,她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覺得好累,好累,累得想從此睡去,永世不醒。
“你……不信我?”楚策望著她,低聲喃喃道。
“我信。”煙落無力地轉過身去,聲音沙啞而無力,一步一步朝著裡面走去:“是我害死了他,所有人都是我害的,該死的人……是我!”是她設計要對付楚策,修聿才會前去岐州,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錯!
話音一落,胸腔內血氣翻騰,滿口腥鹹,染紅了她蒼白的脣。
羅衍跟著進到正廳,望了望停放在正廳的棺木,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人,“小煙,跟我們回滄都吧!”
她抽回自己的手,無力地搖了搖頭,走到今天了,還回得嗎?
蕭清越幾步上前,腰際長劍錚然出鞘,指著羅衍,掃了楚策,決然說道:“我不管她曾經與你們有過什麼,她是我蕭清越的妹妹,與你,與西楚都不再有任何關係!”
“小煙……”羅衍直直望著那單薄的背影。
楚策忘著那倔強單薄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保重!”這事,雖不是他所為,卻也是他的人所為。
他轉過身朝外走,迎面而來的風吹起滿廳的白綾,他一步一步朝外走著,絕望和無力的感覺一絲絲蔓延著,他不動聲色將所有的思緒狠狠壓了下去,期盼,相思,深愛……所有,所有的一切。
“娘娘!”飛雲騎衛都望向女子單薄的背影,她要把這個凶手放走嗎?
正廳之內的煙落一口鮮血噴出,無力地倒了下去。
楚策聽到身後慌亂的聲音,腳步微頓,而後快步出了王府,翻身上馬低喝一聲,絕塵而去。
夜色沉沉,皇極大殿一片死寂,玄衣墨髮的帝王望著垂首跪地的四人,一身深冷的殺意。
“所有的一切都是屬下所策劃,是臣要玄武前去截殺送信的祁恆,是屬下示意白虎和朱雀不讓大將軍王出兵前去岐州。”青龍仰頭望著玉階之上玄衣墨髮的帝王,而後一個頭深深磕了下去,語調深沉,緩緩說道:“臣想……為皇上尋一條生路,皇上下不了這個狠心,臣替你做。”
楚策望著他,一身殺氣凜然:“朕生路也好,死路也罷,用不著他人插手其中。”
青龍緩緩抬頭,望向這位他們立誓追隨一生的西楚帝王,沉聲道:“臣不求皇上開恩,臣只知道不管有什麼樣的願望,只有活著的人才有機會實現,不管有什麼樣的恩怨,只要活著就有解開的一天,夏皇已死,再沒有人會擋在你和娘娘之間。”
他知道這一切有違聖命,甚至有違道義,但有的時候,有些事必須要有人去做。
楚策沉默地站在那裡,望著幽深沉寂的大殿,彷彿在一瞬間憶起了這幾十年過往,隱約間看到當年在這皇極大殿的一幕幕畫面,單純的女子固執的回到這裡,想要索要一個答案,可是他卻……
“皇上,事已至此,青龍幾人也是為你著想,如今西楚正值用人之際,你不可意氣用事?”一直在旁沉默地羅衍上前勸道。
楚策斂去眼底的異樣,掃了一眼跪著的四人:“你們跟了我這麼多年,我重用你們,亦相信你們,可也不會任你們胡作非為,即便是為我好,朕……不會姑息養奸。”
“皇上!”羅衍聞聲面色頓時一變,一撩衣袍跪下道:“當時我發現情況不對,卻視而不見,臣一樣有罪,如今東齊一場大戰,西楚大有折損,青龍他們四個雖有錯,但亦是為大局著想。”
楚策面目冷然:“你們走吧!”
青龍幾人抬頭望了望玄衣帝王,齊齊深深磕頭:“臣等,告退!”
偌大的皇極大殿只剩下楚策與羅衍兩人,夜風吹入大殿拂起繡著金龍紋的錦帷,嘩嘩作響。“你知道她當年是怎麼走進這裡,又是怎麼從這裡走出去的嗎?”楚策怔怔地望著那空曠的大殿,喃喃道。
羅衍聞言沉吟不語,他知道他說的是她。
楚策緩緩坐在那龍椅之上,手握著龍綺的扶手,冰涼而堅硬:“我記得,永遠都記得,每當我坐在這裡的每一天,我都會看到那一幕。”他深深吸了口氣,緩緩說道“當時,她怎麼都不肯相信所發生的一切,她想從我身上看到一絲絲足以讓她堅信的證據,可是我親手……將她這最後一絲希望毀滅了。”
他緩緩抬眸望去,恍然又看到懷胎九月的女子衝著他艱難跪地伏首,彷彿聽到她淚水滴落在地上的聲音,看到她絕然而去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殿門……
中州王府,有人在屋裡來來去去,有人在床邊一聲聲叫著她,有人在悲切哭泣……
她一直醒著,只是疲憊地睜不開眼,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一顆心彷彿都已經被掏得空空的,她不想想任何事,亦無力去想,甚至不敢睜開眼面對現實的一切,軟弱的任自己閉著眼沉淪在一個又一個的夢中,夢中丰神雋永的男子來了又去,他總是眉眼含笑地望著她,那樣的感覺就像是三月的春風吹拂著的感覺。
蕭清越紅著眼睛走進房內,望了望侍候在旁的邊池,連池搖了搖頭:“還是不吃,我只能每天給她灌了藥,但再這樣下去,肚子的孩子也撐不住了。”
蕭清越望著榻上面色蒼白得無一絲血色的女子,不由嘆息。
她真的太累了,這麼多年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困境,她都能冷靜的支撐下來,然而越來越多的東西壓在她的心頭,連番的鉅變,她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整顆心為之崩潰了……
“連池,你想想辦法,總不能看著他們一屍兩命。”他們盼了那麼久才盼到這個孩子,如今卻……
連池無奈搖了搖頭,望了望床榻上毫無生氣的人,輕輕嘆息:“她自己心裡過不去那個坎,誰也幫不上忙。”
一身明黃繡金龍紋的小少年從書房下學回來,看到松濤閣里人來人往,眼眶微微泛紅,卻生生忍出眼淚,悄然走了過去,進到屋中望了望蕭清越:“清姨,娘還是沒醒嗎?”
蕭清越聞言輕輕點了點頭,看到站在邊上一直很安靜的無憂頓覺心酸,這個孩子似乎在一夜間長大了,再不是以前那個會跟人撒嬌的稚氣孩子,他每天定時去書房學習,而後跟著飛雲騎的人學習騎馬射箭,然後回到松濤閣看望母親。
無憂輕步走近床邊,接過侍女們手中的巾帕,輕輕擦拭著母親蒼白而瘦削的面龐,做完了所有的事,他一如往日安靜地床邊的在椅子上坐下,輕聲道:“娘,累了,就多睡一會吧!”
床榻之上了無生氣的女子,眼底緩緩滑落出淚水的痕跡,無憂從椅子上下來,伸著小手擦去那冰涼的痕跡,小小的臉揚起笑:“孃親,無憂會聽話的,你不用擔心。”
站在邊上的兩個丫環瞧見,眼淚頓時湧出眼眶,一把捂住嘴別開頭,不敢發出一絲聲響,蕭清越緊緊抿著脣,無奈又心疼地望著母子二人。
祁月剛走過來,瞧見屋內的人不由停下了腳步,蕭清越輕步到外室:“有事嗎?”
“東齊趁勢而起,頻頻滋擾大夏邊境,一些曾經北燕的降臣也趁著大夏無主開始生事,再這樣下去,大夏真的要亂起來了。”祁月低聲嘆道,蕭清越聞言拳頭狠狠握起,重重地捶在桌上:“百里行素是真要把大夏逼上絕路啊!”
“如今大夏無主,人心渙散,遲早要起亂子。”祁月愁容滿面,這麼多年即便面對再艱難的困境,也未有過如此無力的感覺。
“誰說大夏無主了,不是還有我。”清亮而略帶稚氣的聲音傳來,一身明黃龍袍的無憂從裡面走出來,隱約透出幾分難以置信的君王氣度。
祁月和蕭清越兩人望著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祁月叔叔,我是大夏的太子,爹爹現在不在,我就要替他守住大夏,替他保護孃親,保護中州。”無憂揚起臉望向祁月,一臉的堅定決絕。
爹爹說過,一生之中唯有兩樣不可失去,一是母親,那是他一生最愛的女人,二是中州,那是他們的家。
現在,他一定要替爹爹守住他一生最在意的所在,等著他回來。
“無憂,你還小,這些事……”祁月聲音有些微微哽咽,皇上一直不想這個孩子與任何權謀爭鬥扯上關係,雖立他為大夏太子,卻從未想過要讓他與權力陰謀扯上關係。
“祁月叔叔,爹爹不在,我是這個家唯一的男兒,男子漢大丈夫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家人。”無憂一臉堅定地說道,扭頭望了望內室:“我要代替爹爹保護這個家,保護孃親,我不相信爹爹會那樣走了,他一定會回來的。”
蕭清越和祁月望著站在他們面前的孩子,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他還那麼小,他連七歲都還不到,怎麼可以負起這麼多沉重的擔子?
過了許久,祁月點了點頭:“好,有你祁月叔叔一天,就有我們大夏一天,絕不會再讓百里行素那傢伙欺負了咱們。”
“還有我。”蕭清越站上前道。
“還有我們。”祁連和祁恆齊齊進門道,門外聚集著飛雲騎的十將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個小小的孩子身上,不愧是中州王一手撫養大的孩子。
乾元十年初秋,大夏太子登基為帝,尊其母為慧敬皇太后,漠北及漠南正式併入大夏版圖。
在無憂登基的那一天,煙落醒了過來,安靜地吃飯,吃藥,沒有再掉一滴淚,也沒有再說一句話,蕭清越好幾個夜裡去她房裡看,她都是坐在那裡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直到她在書房發現那封在漠北寫給修聿的信,才知道信根本就沒有送到他的手裡,繼而從祁連口中得知修聿在大婚當日拾到了楚策的玉佩,看到那一模一樣的同心結決定前去滄都查明真相,不想她一念之差犯下大錯便去了上陽關尋她,卻屢屢擦肩而過。
她沉默了許久,提筆寫下:我要去岐州。
蕭清越幾人一再反對,卻也無法改變她的決定,只得安排送她前去岐州。
當天她一個人在廚房做了一桌的菜,接了無憂下學,一起用了晚膳,直到無憂睡了,她在床邊坐了許久,直到天快亮時祁連前來敲門,她起身替無憂掖了掖被子方才離去。
她前腳出門,床榻上的孩子立即睜開了眼,連鞋都沒穿追了出去,躲在柱子後看著母親上了馬車,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現。
祁月望著消失在夜色中的馬車,嘆道:“這樣真的好嗎?”
蕭清越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就讓她去吧。”再讓她待在這個滿是楚修聿影子的地方會把她逼瘋的。
經歷長達數月的混戰,上陽關已經劃規為西楚,岐州及天陽關落入也成了大夏的領土,再次踏進這座城,這前後還不到一個月時間,她卻已經覺得已經過了好多年,好多年……
她直直走到了東南門,望著人來人往的城門,一站便站了兩個時辰,連池默然在旁邊跟著,也不相勸。
祁連快步穿過人流上前低聲道:“娘娘,住的地方已經備好了,咱們走吧。”
她木然轉過身去跟著走,喧鬧的大街,可是所有的聲音彷彿都與她隔絕了……
“小心。”祁連探手拉開她,一隊人趕著馬朝城外走去,看樣子是前往東齊販賣馬匹的商隊,一馬仰頭長嘶了一聲,她空洞的目光瞬間一動。
牽著馬的馬奴見馬兒不聽話,狠狠抽了幾鞭子:“讓你還叫,還不走。”
她踉蹌著跑了過去,祁連趕緊跟著邊上護著,看到那被馬奴抽打的馬兒,整個人不由一震:“……追月!”
那是皇上的馬,是王府裡的追月,怪不得那馬兒見了他們會叫出聲。岐州戰事後,他們一直沒有找到它,以為它也戰死了,沒想到……
看到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的追月,祁連心中頓起怒意,流星和追月平日在府裡,他們無不是寶貝著,如今竟然讓這些人這般虐打。
“你們,你們幹什麼?”看到他們幾個衝了過來,那馬奴有些慌亂。
“快說你這馬,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祁連不由分說逼問道。
那馬奴一慌,就扯著嗓子叫主子前來,領隊的總管小跑著過來:“怎麼了,怎麼了?”
“這匹馬我們要了。”祁連道。
“不行,這是夷都人家訂好的……”
祁連一劍抵著那總管,威嚇道:“賣不賣?”
那總管一看是惹不起的主,趕緊收了錢帶著馬隊走了人。她伸出顫抖的手摸著馬頭,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失聲痛哭,那些潛藏在心底往日不經意的記憶,再一以次噴薄而出,撕心裂肺的痛讓她幾近崩潰。
修聿,天下這麼大,我要到哪裡才找得到你?
數日之後,經過連池的細心醫治,追月身上的傷勢大有好轉。煙落依舊不說話,很多的時候是待在馬廄望著追月的。
清晨天色微明,她便牽著馬兒出了碧雲莊,連池趕緊吩咐了守衛,一路跟了上去。
她跟著馬兒出了城,過了河,穿過平原到了一片荒蕪的山林,那顯然是經過大火之後的戰場,林中寸草全無,一片焦黑,這裡叫落風坡,是他們找到他的地方。
追月望著對面的山坡長嘶一聲,她驚喜地抬眸望過去,一身白衣的男子迎風而立,翩然若仙,她眼底的喜悅緩緩沉寂了下去。
連池順著望過去,低語道:“師傅!”
冷風呼嘯而過,山坡之上四周林木被燒得發黑,唯有那一身白衣纖塵不染,潔淨的九天而降的仙神,那樣的光華奪目。
這是自北朔平原決裂以後,在她出兵搗了他的都城之後,在他……除掉楚修聿之後,他們之間第一次這樣面對面的相見。
煙落面色漠然,握著韁繩的手不由緊了緊,連池不由有些緊張,低聲說道:“小師妹,咱們回城吧。”
百里行素望著她,目光深邃而悲涼,本以為一生都不會再見,卻不想在這楚修聿喪命的地方又一次相逢了。
他舉步走了過去,站到她的面前:“楚修聿死了,你不恨我?”
她真的變了,整個人瘦得他都認不出來了,她的目光似是在望著他,又似是穿過了他,穿過了世間萬物,空洞地可怕。
連池見狀擋到她的身前,望向百里行素:“師傅,你放過她吧,不要再逼她了,你會逼死她的。”
煙落牽著馬走開了,一遍一遍地在落風坡上繞行著,然而目之所及只是一片焦黑,沒有他,沒有關於他的任何東西。
百里行素站在那裡看著她在這片土一寸一寸地尋找關於那個人的東西,苦澀一笑,舉步朝著馬車走去,與她擦肩而過時,道:“要想看到楚修聿,就跟我走。”
正舉步走開的人驟然停下了腳步,空洞的目光掠過一絲光亮,木然轉過身朝百里行素的馬車走去……
連池一把拉住她:“小師妹,你要幹什麼?”
她若跟他去了大昱,那裡有多少的人要她的命啊!
諸葛清站在馬車旁,望了望幾步之外的人,“陛下,你……”
煙落望了望連池,還是跟了上去,連池見勸不住便索性一道跟了上去,扶著她上了馬車,百里行素迅速出手,封住了她周身各處大穴,頓時疼得她冷汗淋漓。
“師傅,你……”連池驚恐地扶住差點倒地的煙落,不可置信地望向百里行素。
百里行素面色淡然,“只是廢了她半年的武功吧,我有分寸。”
待到祁連找到落風坡時,只看到被擊昏的追月馬,一路追蹤而去卻只看到馬車駛進了岐山城。
夷都,瀲香別苑沁雪閣。
因為一句想見楚修聿就跟他走,她來到了夷都,但是這裡並沒有她想見的人,她被騙了,不是她不夠聰明,是她太需要那個人的訊息了。
百里行素坐在桌邊瞧著那邊榻上躺著一動不動的女子,到了夷都三天,她沒有見到楚修聿又無法離開,於是便不再吃飯,不再吃藥。
“小師妹,你再這樣,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連池端著藥坐在榻邊勸說道。
百里行素靜靜地吃完一碗飯,起身走了過去,拿過連池手中的藥碗,“連池,扶她起來!”
“師傅,還是我來吧。”連池出聲道。
“連城。”話音一落,連城快步上前將榻上的人扶起,百里行素一把捏住她的兩頰,強行將藥灌了下去,狠狠將藥碗摔在地上“不要拿你的命來跟我較勁,沒那個價值。”
連池默然站在一旁,望了望一臉薄怒的百里行素,沒有那個那個價值嗎?
為什麼師傅你還要那麼著急?為什麼你又擔心的天天晚上守在門外?為什麼你比誰都怕她會死?
師傅,心狠手辣如你,可以眼睛都不眨一眼屠盡南越皇族,可以談笑間覆滅一州一城,卻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呢?
此刻他終於明白這個男子這六年的一切異常舉動,他渴望著她的愛,卻也知道你有生命中有太多東西會扼殺這份愛情,所以六年徘徊你始終不敢走出那一步。
屋內死一般的沉寂,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藥味,褐色的藥汁灑在她的衣服上,還有被子上,她漠然地躺在**,不生氣,亦不說話。
百里行素坐在床邊,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眼睛,冷聲斥道:“你不是不會說話,你就是不想說,楚修聿死了,你誰也不想搭理了,他死了不是天塌下來了,你這樣要死不活的給誰看,給他看嗎?他看不到。”
煙落依舊不語,不氣,不怒,面色一如往昔的漠然。
“好,你想要死是不是?”百里行素眉眼一閃而過的冷厲,快速從身邊的錦囊裡取出一枚藥丸:“這顆藥就可以送你上路,帶你肚子裡的孩子去死,正好黃泉路上,你們三個也湊一起。”
“師傅!”連池頓時大驚失色,一把拉住他的手。
百里行素大力捏著她的雙頰,將藥丸塞入她口中,她一下趴到床邊吐了出來,連帶著剛才喝下的藥也一併吐了。
百里行素脣角勾起冷然的弧度,躬身將她抱起放到桌邊的椅子上,“不想死就自己乖乖吃藥吃飯,否則……我可以先送你肚子裡的孩子上路,反正你也不愛惜他。”說罷拂袖而去。
連池站在桌邊,將碗筷擺到她面前:“小師妹,吃飯吧,你不吃孩子怎麼辦?”
過了許久,她木然地拿起碗筷,機械地將飯一口一口的扒進嘴裡,連池瞧著有些難過,慌忙盛了湯給她:“這是我特地煮的藥膳湯,對孩子好。”
她木然地接過碗,喝下了整碗湯,她不能再讓自己困在這裡,她必須自己想辦法出去,他還在等她去找他。
在百里行素和連城離開了沁雪閣,她起身在書桌邊,寫道:有沒有辦法讓我恢復功力。
連池看了看她的字,趕緊將其收起道:“那是師傅親身動的手,我怎麼解得了?”
她微微皺了皺眉,又寫道:我要出去,連池,幫我。
她失蹤的訊息很快會傳到中州,無憂和姐姐一定會著急的,無憂那麼小就要擔著大夏的重擔,她不可以再讓他難過傷心。
“小師妹,你現在有孕在身,手法不當,會害了你們母子的。”連池左右望了望,低聲說道。
煙落低眉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她不該再不顧這孩子的安危冒險,可是這瀲香別苑防守嚴密,要出這夷都城,她沒有武功根本就出不去。
“你身體狀況才剛剛穩定下來,不能再出意外了。”連池面色有些沉重,認真說道“便是你恢復了武功,也不可能是師傅的對手。”
煙落抿脣沉默著,實在思量不出百里行素將她軟禁在此是何用意。
夜色下的帝宮更顯恢弘磅礴,威嚴赫赫。
諸葛清望著幽深空寂的紫陽殿,舉步走了進去,看到紫檀軟榻上一身雪色龍袍的人停下了腳步,這已經是大夏皇后失蹤的第十天。
“大夏和西楚有什麼動靜?”百里行素淡淡出聲問道。
她從岐州失蹤的事,想必很快已經讓中州和楚策的人知道,他倒要看看有什麼值得她與楚修聿這般不顧一切的援手西楚。
“祁連已經幾次潛入東齊打探訊息,蕭清越去了滄都見羅衍,可能是請人幫忙。”諸葛清思量片刻,出聲道“皇上打算一直將她放在瀲香別苑嗎?”
中州和滄都都在暗在動作,可是一旦大夏皇后在東齊的訊息暴露,在夷都朝堂上下那會是什麼樣的軒然大波,他不敢去想。
“我有分寸。”百里行素淡聲道。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若是傳到這宮裡來,後果便不可設想,還望皇上早做決斷。”諸葛清沉聲勸道。
“我知道。”百里行素鳳眸一抬,道“說說大夏和滄都的事。”
“訊息傳到中州,蕭清越連夜便去了滄都,可是之前公主分明是要借東齊之手來對付西楚,但是自羅衍到了漠北見了她,所有的事都改變了。”諸葛清喃喃說道。
“羅衍,羅衍。”百里行素點了點頭,重複著這個名字。
“這個大將軍王從東征一躍成名,也由此成了楚帝身邊的紅人,精明如楚策都將兵權交到他手中,這幾乎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了這個人手上,他就不怕那姓羅的謀反,奪了他的帝位……”
百里行素鳳眸微微眯起,眸光冷若冰淵:“沒有哪個皇帝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一個臣子手中,要麼他是昏君,要麼那個人是他最信任的人。”
“西楚朝堂上下,楚帝最信任的除了近身的幾個侍衛,就是這個大將軍王,這些年來也是有著這個幫手才和東齊一直周旋著,難不成是上天不亡西楚,當年有洛家幫著他,洛家一倒,出來個羅衍幫著他。”諸葛清微微嘆了嘆氣,繼續道:“當年有洛相幫著穩住西楚朝堂,外有洛祈衍平定邊關,好不容易把洛家扳倒了,一場東征又冒出個羅衍,行軍步陣的才能,一點都不輸當年的洛大公子洛祈衍……”
百里行素面色頓時沉了下去,一字一頓道:“洛、祈、衍。”
“羅衍,洛祈衍,羅衍……”諸葛清愣愣地望著他,突然間面色一變,“陛下是說……”
百里行素手中的茶杯嘣的碎裂,聲音冷厲如地獄修羅:“洛家……果然還有人活著!”
“陛下,這……只是我們的猜測,當年洛祈衍不是長老會派人動手的嗎?”諸葛清小心翼翼瞧著面前目光陰狠的帝王。
可是怎麼會有如此巧合的事,就在洛家倒下不久,這樣一份天縱將才橫空出世成了楚帝身邊紅人,心思精明如楚帝對一個提拔的新臣也太過信任了,這讓他們不得不想到洛祈衍這個人。
這個曾經西楚第一家的洛家,家主為西楚相國,其妻華容亦是個一等一聰慧之人,長子祈衍憑著出色的戰績和軍事才能掌管著西楚兵馬,其女洛煙入宮為妃,寵冠六宮,這樣的一家人,卻是眼前這個人一生痛恨的仇敵。
“這群老東西要是肯說,會發展現在這樣?”百里行素冷聲說道。
諸葛清面色不由沉重起來,“陛下,可有什麼打算?”
百里行素沉默了許久,道:“先不要聲張,暗中派人去西楚查清楚,有了確鑿證據再作打算。”
諸葛清聞言拱手道:“是。”回完思量片刻又出聲道:“陛下是想親自動手,還是……”
“就算要人死,也要讓他死的有些價值,如果可以除了他斷了楚策助力,又可打壓長老會,何樂而不為?”百里行素笑意森涼,他……絕不容許洛家的人還活在這個世上。
諸葛清聞言點了點頭,如果羅衍就是洛祈衍那麼就是長老會辦事不利了,沉吟片刻問道:“可是太后那裡……”
“不會牽扯到她。”縱然那個人再怎麼對他不好,但始終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的母親。
紫陽殿陷入無邊的死寂,百里行素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整個人顯得更加陰鬱。
過了許久許久,他出聲道:“諸葛清,你說她明明是想借我之手削弱西楚的實力,卻在見了羅衍之後反過來幫楚策脫身,這是為什麼?”
諸葛清聞言默然思量了片刻,出聲道:“如果不是她與西楚暗中達了什麼交易,便是與羅衍有什麼關係……”可是與羅衍有關係,便極有可能與洛家有關連,他小心翼翼地望了望百里行素的神色。
“繼續說下去。”百里行素沉聲說道。
諸葛清聞言思量片刻:“如果說是達成交易就難免有些說不過去,就當時的情況而言,除掉了楚策對她對大夏都是極有好處的,即便有什麼交易,不是還有楚修聿嗎,應該不會捨近求遠跟西楚做什麼交易。”如果當時除掉了楚策,西楚必倒,介時楚修聿大可以西楚皇族唯一血脈接手西楚,哪還需要跟大將軍王羅衍做什麼交易。
百里行素目光漸漸冷沉了幾分,羅衍見了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有什麼可以讓她這般不顧一切的相救,甚至不顧自己和腹中孩子闖去金蛇嶺……
他緩緩斂上鳳眸,深深吸了口氣,暗自笑道,她是北燕人,且一直在大昱的掌控下長大,又怎麼會和羅衍有什麼關係呢?
是自己太多疑了吧,一定是的。
見他久久不語,諸葛清不再追問,拱手道:“微臣會派人前去西楚查探真相。”思量片刻,又道:“關於公主與羅衍的事,可要查?”
“不必了。”百里行素截然拒絕。
諸葛清不可置信的望著他,陛下,你怕了嗎?
你怕察出來的答案是你所難以接受的,所以你選擇這樣自欺欺人要讓自己都不知道?諸葛清垂首出聲道:“微臣斗膽問陛下一句。”
“講。”百里行素淡聲道。
“陛下明知就算怎麼做,她與不會成為你的,她是大夏的皇后將來總有一日你們之間會是你死我活的結局,她終究還是會辜負你,還要繼續嗎?”諸葛清錚然言道。
百里行素沉默著,許久許久,方才回道:“我知道。”
是我,不是朕。
縱然她眼中無他,心中無他,縱然她千般辜負,依然是他唯一所愛的女人。
夏皇駕崩,大夏不穩,長老會很快擬定了進攻大夏的戰略計劃卻被百里行素一口否決,再加上漠北進攻夷都時,百里行素拒絕班師回朝,從而讓雙方的矛盾越來越深。
朝會之後,文武大臣自大殿散去,諸葛清方才步上前道:“陛下是要與長老會翻臉嗎,如今只怕……”
“是該給這些老東西一個教訓。”百里行素冷聲說道,起身步下玉階“滄都可以訊息回來?”
諸葛清左右望了望,低聲道:“還是回紫陽殿再說。”
百里行素點了點頭,兩人出了大殿朝紫陽殿而去,還未到殿中便看到一身鳳紋宮袍的婦人背對而立,聽到腳步聲,那人拂袖轉身,“本宮聽說諸葛大人最近在密察一些事情?”
諸葛清面色微變,一撩衣袍跪地,見百里行素沒有反對,便道:“陛下懷疑當年洛家還有人在世,讓臣暗中查探。”
“哦!”華淳太后聲音了無波瀾,淡聲問道:“可查到是何人了?”
“已經查到了,當年由長老會派人截殺的洛家長子洛祈衍,就是現在西楚大將軍羅衍。”諸葛清深知在這個人面前耍花招只會讓皇上更加為難,索性便直說了。
“羅衍?”華淳太后聞言拂袖轉身,顯然這個答案亦是出於她意料之外的。
百里行素眸中一閃而過的閱光,暗自揣度著她前後的不同反應是為何意?
“是的。”諸葛清沉聲回道:“當年被長老會截殺的洛祈衍根本就沒有死,而且好好活著,在東征之後以大將軍王的身份回到了西楚。”
他深知華淳太后對於洛家的仇恨,不動聲色間便將罪責引向了長老會那邊,是他們辦事不離,讓洛祈衍還活著,影響了整盤計劃……
“不該活著的,就不必再活著。”華淳太后聲音陰冷的聲音迴盪在空寂的紫陽殿內,格外地駭人“殺了。”
“可是長老會那邊……”諸葛清忍不住出聲道。
“莫長老看來是年事高了,本宮會向太爺說明。”華淳太后拂袖起身朝外走去,誰擋了她的路,她都不會讓他有好下場,走出幾步,停下腳步又道:“洛家活在這世上的,可不止一個洛祈衍。”
百里行素聞言身形一震,袍袖內的手緩緩收握成拳,卻終是無言。
“怎麼?你還不知道嗎?”華淳太后冷然一笑,極盡諷刺“你可以去問問你的徒弟燕綺凰,她……是不是西楚的皇貴妃,洛煙。”說罷大步離去。
冰涼的夜風從殿門吹進來,殿內的龍紋錦帷隨風嘩嘩作響,百里行素怔怔地站在站中央,手中墜著平安結的白玉跌落在地,支離破碎……
瀲香別苑,沁雪閣。
煙落與連城連池一道用完午膳,剛一出門便看到外面疾步而來的人,陽光下一身銀絲錦袍流水溢彩,人走得極快,衣袂隨之飄揚,恍若仙人。
幾乎是眨眼之間,百里行素已經逼近身前扼住她的咽喉,強大的力道逼得她後背狠狠撞上邊上的柱子,她下意識護住肚子,以免孩子出事。
“說!你是誰?你到底是誰?”百里行素面容有些扭曲,目光狠絕。
她漸漸覺得難以喘息,小臉脹紅,目光卻始終清淡如水,連池跑近抓住百里行素的手,急聲道:“師傅,你幹什麼?她是小師妹啊!”
“說!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燕綺凰,還是洛煙?”百里行素手上驟一用力,她只覺呼吸頓窒,這一刻真的讓她感覺到死亡的臨近。
連池使勁扳著百里行素扼在她咽候的手,“師傅,你快住手啊,你會掐死小師妹的,快住手!”
煙落痛苦地皺起眉,雙手護在小腹,她不能死在這裡,她的孩子更不可以……她倏地眸光一沉望向百里行素,“你……這麼……怕我活著嗎?”
百里行素手頓時一滯,連池慌忙拿開他的手,“師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要……”
“為什麼要是她?你為什麼要是她?為什麼?……”百里行素惶然地搖著頭,一向冷靜的鳳眸湧起無邊的絕望。
“我是燕綺凰也好,洛煙也罷,你我之間永遠都是仇敵。”她淡淡地望向百里行素,不管曾經的她,還是現在她,與眼前這個人都有著血海深仇“是你讓我家破人亡,葬身火海,是你讓我國破家亡,無所歸依,這所有的所有,我都不想再恨了,真的恨得累了。可是……你連他也不放過……”
她曾有多少次想過,如果自己當年在北朔平原那一劍刺下去,也許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她不會苦心謀算讓楚策身陷險境,更不會讓楚修聿捲入其中,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任憑她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
她不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和華淳太后這麼恨西楚恨洛家,然而這上一代的仇恨已經持續到他們這裡,她不想這段仇恨繼續下去,讓無憂還有她的孩子將來再繼續承受仇恨的痛苦。
百里行素望著她,終於發現眼前的這個人與自己是多麼遙遠,不是從她踏入流煙宮開始,而是更早更早的以前,便已經註定了他們之間的結局。
他以為自己覆滅仇敵,可以掙脫這命運的枷鎖,然而任他滿腹心機,翻雲覆雨也難敵宿命的捉弄……
連池和連城擔心又緊張地望著兩人,小師妹跟西楚的皇貴妃又有什麼關係?
可是他們知道洛家這個名字,對於師傅大忌,可是小師妹跟洛家有關聯的話,師傅會怎麼辦,他們根本無法去想。
煙落深深吸了口氣,目光恢復以往的冷靜清明,望向百里行素道:“既然所有的事攤開了,那我也攤開了來說,過去的事,我不想再糾纏不放,我只問……楚修聿在哪裡?”
百里行素冷冷地望著她,道:“死了。”
煙落面色瞬時蒼白,整個人站在那裡搖搖欲墜,聲音沙啞而無力:“他沒有死,他沒有死……”
“他死了,二十萬大軍圍攻落風坡,在密林之中大火連天燒了一天一夜,他就在裡面身受重傷,活生生地燒死了。”百里行素面上勾起殘忍冷酷的笑意,一步一步地逼近她面前,“如果不是跟你扯上關係,我不用費心對付他,對付中州,你不是早該死了嗎,為什麼要回來?為什麼要回來?”
煙落踉蹌著後退,神色惶然而無措,蒼白的脣顫抖著:“該死的是我,是我害死他的,是我害死他的……”
“小師妹!”連池顧不得許多上前扶住她,望向百里行素“師傅,別說了,你會逼死她的。”
看到她彷徨,痛苦,絕望,他眼底現出復仇的快意,卻被湧起的落寞淹沒心底有個聲音在叫囂: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他舉步走了過去,心底眼前全是這個女人,這個他所痛恨卻又深愛的女人,他恨不能挖了自己的心,將她的影子剃除掉得乾乾淨淨。
從此,不再想,不再念,斷了情,絕了愛。
“師傅,冤冤相報何時了,當年的事情她根本沒有出生,又怎麼知道,何況如今她已經不再是洛煙了。”連池看著步步逼近的他語氣顫抖,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師傅如此可怕的神情。
可是,他何嘗不知道,西楚和洛家所帶給他和華淳太后的根本……根本是難以想象的痛苦折磨,從小到大,他就在這樣的仇恨折磨中長大,也正是因為他要親手報了這仇,覆滅西楚,所以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如今,她所愛的女人轉眼成了洛家的人,這麼多麼大的諷刺。
百里城行素神色冷漠,死死地盯著她:“與洛家有關的,與西楚有關的,都該死,洛祈衍,楚修聿,楚策……要怪,就怪當年楚崢他們的所作所為,如果不是他們,今時今日我不會站在這裡。”
“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可是我相信父親和母親,因為當年的事,華淳太后幾次三番欲至我一家於死地,我從一出生就因為她下毒而雙目失明數年,我家破人亡,死不瞑目。”煙落面色蒼白如紙,直直望著他錚然言道“你逼得我的父母不得不以死來保住西楚,我一直以為這個凶手是楚策,六年以來,我一心想要揪出這隻幕後黑手,報仇雪恨。”
“既然知道了是我,在北朔平原又為何要放過那樣的機會?”百里行素冷然一笑。
“我是想,很想很想,就那樣一劍刺下去。”她聲音沙啞而顫抖,如果當初那一劍刺下去,就不會發展到今天,就不會有上陽關之戰,就不會害了楚修聿。
百里行素袍袖一揚,轉眼之間便拔出連城身後的長劍直指她咽候,“你現在是後悔了?可惜再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我是後悔,我只後悔自己沒有早一點看清這一切。”她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我是恨你,恨不得殺了你,可是我一身技藝都是你所傳授,我欠別人的,我會還,別人欠我的,我也會討回來,即便再回到那個時候,我依舊會做一樣的選擇。”
連池望著他握劍的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望向連城求助,連城衝著他輕輕搖了搖頭,而後默然望向百里行素。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左右他的心思,而這個人,就在他的眼前,愛與恨,不過一線之差,只是要看透自己的心而已。那本就是上一代的恩怨,他們也不過是這仇恨較量中的犧牲者。
“我恨你,你亦恨我,沒有誰對誰錯,我沒有經歷你所經歷的,你也沒有經歷我所經歷的,當年發生了什麼而讓你和華淳太后這般痛恨洛家和西楚,我不知道,也沒有資格去評斷其中是非對錯。”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字一句道“父債子還,天經地義,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誰,想必大哥的事也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了,這是我們兩家之間的恩怨,而至如今已經有太多人捲入其中而無辜喪命,是該做個了斷。但是楚修聿這些事與他無關,即便是當年,中州與未曾插手其中。”
“他以前沒有插手其中,可是他已經礙了很多事?”百里行素聲音冷冽如冰。
“我只想知道一個答案,他到底……是生,還是死?”煙落深深吸了口氣,緩緩跪了下去“求你……告訴我。”
驕傲如她,如今這般跪在他的腳下,只為乞求那個人的訊息,看到如此狼狽的她,他是該痛快,是該高興啊,為何心裡會是這般刺骨的痛。
“人都死了,你還想要什麼答案?”百里行素冷然失笑。
驕傲如她,如此狼狽的跪在她的腳下,卻只為求得那個人的訊息。
“我只想知道他是生?是死?”她抬頭直直望向他,一字一句道:“我只要這一個答案,以我性命為交換。”
百里行素望著一臉決然的女子,突然笑了,“你以為死就可以了結一切嗎?沒那麼簡單。”
煙落不語,只是望著他,等著她想要的答案。
百里行素拂袖轉身,收劍而去,沉聲道:“只要你在我手裡,楚策,洛祈衍,楚修聿早晚都會送上門來,朕有得是時間對付他們。”
她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連池趕緊伸手扶她,她抓著連池的手喜極而泣:“他沒死,他沒死,我就知道他沒死……”
活著就好,活著總能相見,活著……才有幸福的希望。
“師傅!”連池望著遠去的背影,他這是要拿她做誘餌嗎?
一向沉默少言的連城望了望她,說道:“也許你該好好看一看,到底是什麼把一個人變成那個樣子。”
煙落愣了愣地站在那裡,而後望了望連池。
連池沉默了許久,幽然說道:“在你愉快成長的歲月,你永遠也無法想象師傅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即便你不知道,可是這一切確實是因為你母親背離大昱而發生,沒有誰想這樣一背子活在仇恨裡,他也不想,只是他沒有選擇餘地。”
她有些慌亂,有些害怕是揣摩事情背後的真相,害怕揭開一切之後又是一片瘡痍。
連城轉身走了幾步,沉聲說道“二十萬大軍,五百暗閣衛,楚修聿能活著出去,是他的能耐,還是師傅有心放過,你看不明白嗎?”
百里行素此後的每天都會在瀲香別苑,卻再也沒有踏足沁雪閣,仿似已經忘記了一個被他千里迢迢帶回夷都,軟禁在此的人。
夜色迷離,與沁雪閣遙遙相隔的雲旖閣,絲竹聲聲纏綿,舞姬翩翩起舞,玉腰粉臂,好一番妖嬈景緻,錦榻之上一身雪色錦袍的男子倚著軟榻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鳳眸微微眯起,似有幾分醉意。
旖雲一個華麗旋身順勢落懷他的懷中,柔若無骨的手順著他的衣襟滑入,媚眼微挑,語調纏綿:“公子,醉了嗎?”
她們都知道這個人是東齊的昱帝,然而在這瀲香山莊是不可稱其為陛下的,她們是他的女人,卻是無名無份的女人。
百里行素微醉的眼淡淡抬起,一身如雪的錦袍,領口微敞著,白皙卻不失健美的體魄在迷離的燈光下更顯**,屋內的舞姬依舊舞動著,妖嬈惑人。
旖雲柔柔的玉手一路蜿蜒而上,撫上男子輕蹙的眉心,吐氣如蘭,微嗔道:“誰又惹公子不開心了?是旖雲的舞跳的不好嗎?”
百里行素神色剎那間恍惚了片刻,一道影子在眼前靜靜浮現,他皺了皺眉,抬眸不由望向窗外,那一方,遙遙相隔的正是沁雪閣。
旖雲低眉,含羞帶嗔,目光落在他腰際墜玉的平安結,這種結是她從未見過的,一時見了欣喜,探手取下道:“公子,這玉賞了旖雲可好?”
百里行素側頭望了望,鳳眸冷冷眸子:“放下!”
“旖雲拿和田玉與公子換可好?”女子拿著玉佩絲毫沒有放下的意思一個旋身從軟榻上起身。
百里行素起身走過去,一身殺意駭人,旖雲再笨也發覺到了不對勁,戰戰兢兢的跪了下去,他一把拿回東西,冷冷出聲:“來人!”
門外的守衛扶劍而入,拱手道:“公子。”
“把手剁了。”百里行素一撩衣袍坐在榻上,語氣冷冽。
屋內暖意融融,那跪著的一眾舞姬不由打著寒顫,冷汗直冒,旖雲驚恐地望著坐在榻上一臉冷絕的絕世男子,哭著撲到腳邊:“公子,旖雲錯了,旖雲錯了……”
當初他的一句話讓她在這瀲香別苑中一躍而起,如今一句話卻又將她打入地獄,雖然沒有要她的命,卻會讓她此後在這裡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就因為那一枚小小的繩結,斷送了自己的一生。
“不該碰的東西,最好別碰。”百里行素眸光冷銳迫人,讓人不寒而慄“拖出去。”
旖雲被兩名守衛拖了出去,片刻之後,殿外傳來女子尖銳的叫聲,殿內的一眾女子嚇得個個面色蒼白。
諸葛清快步進了屋內,朝跪在一旁抖成一團的舞姬揮了揮手:“散了吧!”
眾人如獲大赦,紛紛退去。
諸葛清聞言沉默了許久,出聲道:“你是真的要以她為餌引他們前來嗎?還是……另有打算?”
百里行素執著酒杯的手微滯,冷然一笑:“何以見得?”
諸葛清執起酒壺斟酒,道:“你將人放在這瀲香別苑,卻不告訴華淳太后和長老會,如果是要引他們前來,應該早放出訊息了,何至於將人這般藏著。”
百里行素低眉瞅著手中的白玉杯,抿了一口哼道:“這酒難喝。”
諸葛清靜靜地望著他,此刻他想面對的不只是一個東齊的皇帝,而是與他相交多年的好友,他不想走錯路而陷入萬劫不復的絕境,沉聲說道:“當年在燕京你與太后反目已經讓長老會處處針對,落風坡的事再讓他們或是太后太爺知道,會是什麼後果你想過嗎?”
當初幾十萬大軍將岐州圍得滴水不漏,楚修聿的兩千人殊死搏鬥,卻因為沒有援軍到來一再撤退至落風坡,那樣的情況下完全可以殺了楚修聿,他卻沒有,反而將自己帶來的五百暗閣衛殺人滅口,以防走漏訊息。
這是為何?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瞭解楚修聿對於她的重要性,他終究不忍心放著她一個人,即便那個陪伴在她身邊的人不是自己……
百里行素沉默地握玩著手中的白玉杯,抬眸望向諸葛清正欲開口,一名沁雪閣的守衛扶劍進屋,道:“陛下,諸葛大人,沁雪閣出事了。”
百里行素執著酒杯的手一顫,冰涼的酒液灑了一手,諸葛清微微嘆息,出聲問道:“何事?”
“連池說那個人感染風寒,大半個月未見好轉,已經昏迷兩天兩夜了,他不知道怎麼辦?”守衛沉聲說道。
百里行素起身,舉步走了出去,諸葛清霍然起身:“陛下!”看到門口的人腳步一頓,出聲道:“這一步走出去,就難以回頭了。”
百里行素聞言望了望外面,沉聲說道:“我一輩子做過太多違心的事,就順著自己的心做一件就好。”
諸葛清站在門口望著遠去的背影深深嘆息,你走得過生死地獄,謀得過天下人心,怎麼……怎麼就放不下一個女人?
沁雪閣內很靜,連池一人守在床邊,屋內瀰漫著濃重的藥味,連池擰乾一方巾帕放到她的額頭,起身便看到進到門口的人,“師傅!”
百里行素徑自走到榻前,把了脈道:“取金針來。”
連池愣了愣,連忙取金針來,點燃一邊以藥酒制的燈,看著百里行素將一銀銀金針以火加熱,下針快速而金針,不由暗自鬆了口氣。
泌雪閣一夜燈火通明,朝陽初升,清晨的風帶著桃花香穿窗而入,沖淡了屋內的藥味,百里行素最後一次收針,掃了眼床榻之上睫毛微顫的女子,哼道:“別裝了。”
煙落微微皺了皺眉掀開眼簾,望著屋頂,一語話也不說。
“是屋頂長花了?還是你又啞巴了?”百里行素瞥了她一眼,收拾東西起身。
“為什麼還要救我?”他當時恨不得他死的,卻又在這個時候出手相救。
“想救,便救了。”百里行素漫不經心哼道。
他恨這個人,恨這麼多年,竟然想不出,他該恨她什麼?
連池帶著人一道進來,看到她已經醒轉,不由鬆了口氣:“早膳好了。”
百里行素起身到桌邊先行坐下,一如以前一般自然地盛粥,用膳。
她坐起身披了外袍腹部一陣異動,不由皺了皺眉,邊上的連池頓時一臉緊張:“怎麼了,那小傢伙又踢你了?”
煙落無奈笑了笑,這小傢伙一點都不安份,時不時就拳打腳踢的。
連池扶著她起來,笑著說道:“這麼好動,肯定是個兒子,小師妹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煙落輕然一笑,眉眼柔和:“只要平安出生,兒子女兒都好。”已經有無憂了,倒希望這會是個女兒。
百里行素始終不語,用了膳也沒有打算走的意思,窩在軟榻上拿著果子逗連美人,煙落也沒多問,用了膳便坐到書案邊臨字。
連池抱了琴進到書房,笑著說道:“我看醫書上說,孩子四五個月會知道外面的聲音,小師妹沒事你可以撫琴給他聽,看你每天臨字挺悶的。”
煙落笑著點了點頭:“好。”抬眸望了望百里行素“很久不見你吹堝了。”
百里行素懶懶地靠在榻上,瞥了她一眼,從懷中摸出隨身帶著的壎,曲子不似以往的低沉滄桑,是一首簡單的南方小調,讓人聽著心情愉悅,他吹著朝琴案挑了挑眉,她起身到琴案坐下,琴聲和壎聲相和,這本不該一起合奏的樂聲,此時聽來倒別有一番味道,曲調歡快,輕靈動人。
連美人趴在琴案邊,閉著眼睛搖頭晃腦地聽著,格外可愛。
半晌壎止琴停,百里行素低眉靠著錦榻,把玩中手中的壎,喃喃道:“還是沒有他吹著好聽。”
煙落聞言微怔,知道他說的是他曾經提過的哥哥。
清風穿窗而入,卷著片片飛紅落在他身上,百里行素伸手拈起一片花瓣道:“大哥很喜歡桃花,總說長大了要尋外清淨地方,種下滿山的桃花,以花釀酒,過神仙般的日子,他……終究還是沒有等到那一天。”他種了很多很多桃花,釀了很多桃花釀,他卻再也回不來了。
煙落靜靜地聽著,心中湧起大片大片的酸澀。
“太后不喜歡我,生下來就讓人把我丟了,不過我命大被宮裡的老大監養著了,一直到幾歲我都沒有名字,是大哥給我取了名字,隨心隨意,我行我素。他什麼都比我好,教我吹壎,教我佈局退敵,卻沒想到我們最後卻成了彼此的敵人。”他低眉摩挲著手中的壎,聲音微微沙啞著“他明明已經贏了,為什麼要那去救我?”
他們最後只能活一個,他卻把這活命的機會讓給了他,讓他代替自己活著。他給了他一個名字,他卻還了他一生,一生為大昱而在。
煙落默然坐在一旁,她口口聲聲說著相信父親和母親,可是她亦深知,有的時候在某些特殊時候人是沒有選擇的,譬如當年楚策,譬如曾經面對仇恨的她,這份仇恨與孽緣,從她一出生便已經註定相連,兜兜轉轉幾十年,楚修聿,楚策,百里行素,她,曾經錯過的人,不該相遇的人,都因為這場恩怨而糾纏在一起……
大昱長老會首席長老莫玄之因為當初的決策不當而被罷免,其中牽連長老會數人,這個決策大昱命運多年的長老會,數十年第一次產生了如此大的動盪,東齊朝堂上下亦是暗流潛湧無數,這位被長老會壓制多年的大昱皇帝開始了真正掌權大昱的道路。
夜色沉沉,風雪蕭蕭,一身白衣如雪的男子撐著傘走入東齊帝宮的最深處,太和殿。
殿內燈火黯淡,百里行素收了傘走進大殿深處,厚重的帷幕之後傳出一道蒼老的聲音:“你來了。”
這個人,才是大昱站在最後的掌權人,唯一個高於長老會的大昱皇族,太上皇百里勳。
大昱原為蒼月王朝之後,只是幾百年政權更替,掌權之人已再不是當年的蕭氏一族,而成了百里一脈,但凡成為大昱皇帝的,賜姓百里。
百里行素在帷幕外站定:“是。”
裡面這個人,當年他的一句話,他才得以活了下來,從此捲入了這大昱皇位的生死爭奪,然而直到今時今日,他也沒見過這個人。
“華容的兒子女兒還活著?”蒼老的聲音冰冷而平靜,辯不出喜怒。
“是。”百里行素坦然回道。
“華淳已經失手了,他們……交給你解決。”百里勳的聲音響起,在空寂的大殿顯得有些陰冷駭人。
百里行素沉默了,一句話也沒有說。
空寂的大殿,死一般的沉寂,帷幕後傳來微微的咳嗽聲,隱約瀰漫出陣陣藥味。
許久不見他出聲,裡面的人聲音冷沉了幾分,“怎麼?下不去手?因為華容的女兒?”
“朕要她活著。”百里行素聲音堅定而決絕。
裡面傳出茶盞摔地的破碎聲,百里勳的聲音帶著幾分怒意:“你忘了上一任的大昱皇帝是怎麼死的嗎?”
很多年前,也有這樣的一個人,走到他面前,說著同樣的話。
大昱先帝便是因為貪戀華容,喪命西楚之手,所以他才以那樣的方式培養大昱的繼承人,他要他們無心,無情,斷情絕愛,然而終究還是走上了一樣的路。
“朕知道,可朕不是他。”百里行素決然說道。
“你不動手,我有的是辦法解決他們,你知道反抗和背叛是什麼下場?”帷幕後的聲音威嚴赫赫,冰冷狠絕。
“不過一死而已,我還怕死嗎?”百里行素冷然一笑,錚錚言道“如果不是因為大哥,我不會一直由你們擺佈,每個人都有一個底線,這是我唯一要求的。”
“你以為我會答應?”帷幕後傳出柺杖跺地的聲音,聲聲震顫人心。
“你可以不答應,但我自有我自己的行事方式。”百里行素沉吟片刻,冷聲道:“只是如果我死了,這大昱還有誰來幫你做事?還是……你再花十年,二十年培養一個新的繼承人,可是西楚會給你這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嗎?”
“你在威脅我?”百里勳沉聲道。
“朕只是和太爺談筆交易而已。”百里行素直言說道“只要你不動她,我一樣幫你做事,但若她死了傷了,當年的事少不得再來一回,不過這一回可就不會像當年那般草草了事了。”
數十年間,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他,他有這個本錢威脅。
“即便我放過他,你以為華淳會輕易放過?”百里勳冷然一笑出聲道。
“只要你不插手,其它的人,我足以應付。”百里行沉聲說道,這個蟄伏數十年的人,能夠控制長老會的人,又豈是泛泛之輩,大昱真正的精銳力量不止一個黃泉之衛,還有握在他手中的神祕軍隊。
“你的母親有多恨華容,多恨洛家,多恨西楚,你比誰都清楚,如今你為了華容的女兒背叛她,會容得下你們嗎?”百里勳語氣內滿是嘲弄之意,他答應放過,可沒答應阻止華淳,那個已經被仇恨逼得發瘋的女人也不是他能阻止得了的。
“朕知道。”百里行素沉聲說道。
華淳所倚仗的也不過是這幕後之人百里勳的力量,最難對付的不是華淳太后,而是她背後的百里勳,只要他不插手其中,他就會少了很多麻煩。
“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也最好做到你所承諾的。”蒼老而冷厲的聲音迴盪在空寂的太和殿,格外駭人。
百里行素聞言狹長的鳳眸掠過一絲笑意,轉身朝著殿外走去。
“這樣的代價,值嗎?”背後傳來蒼老的聲音,似是帶著微不可聞的嘆息。
當年,他也同樣地問著那個人,他沒有回答他。
百里行素身形一震:“我只想為自己做一件事,這輩子唯一的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