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荒墓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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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荒墓麗影
第九章 荒墓麗影
晚上十點鐘左右，宋小默抱著那個神祕的盒子，趕到了“小鬼當家”咖啡廳。
也許是地點有些偏僻，咖啡廳生意慘淡，只有零零散散的客人。兩個不算漂亮的女服務員，正倚靠在吧檯前，觀看電視裡金喜善和全相佑主演的《悲傷戀歌》。
宋小默的目光在大廳裡四處逡巡了一番，並沒有發現要找的那個女孩。
“小姐，請問有沒有一個穿白衣服的女孩來這裡尋找這個盒子？”
“沒有啊。”一個女服務員漫不經心地應道。
“哦，請給我來杯愛爾蘭咖啡，不加糖，謝謝。”宋小默抱著那個盒子，找到上次坐過的位置，然後靜靜地坐了下來。
四周的氣氛有些沉悶。電視機的螢幕發出忽明忽暗的藍光，將那兩個服務員映照的有些像恐怖電影裡的殭屍。幾個高中生打扮的學生，圍坐在一起，全無聲息地喝著咖啡。
宋小默望著前面那個空蕩蕩的位置，努力追憶著那個女孩的面孔。
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呢？她今晚會來嗎？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客人越來越少。精彩的電視節目已經結束，吧檯前的服務員百無聊賴地轉換著電影片道。
宋小默不停地看錶，接連打了幾個哈欠，幾天來的緊張情緒已讓他有了倦意。
突如其來的一陣風讓他全身浸起了涼意，或許不是風的緣故。接著，他的背後響起了一絲細細的，似有若無的腳步聲，那聲音越來越近……
他一回頭，眼前便出現了一個朦朦朧朧的人影。
—是那個女孩。
她穿著一件長長的白色風衣，白色的褲子和白色的高跟鞋，黑色的墨鏡遮住了她的眼睛，再加上一頭微微盤起的黑髮，一張蒼白如雪的面孔，儼然成了一個神祕的幽靈使者。不過，她驚人的美貌同樣讓宋小默感覺窒息。她太完美了，簡直不像現實的存在。
他與她近在咫尺了。
宋小默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腦海裡想說什麼此刻變作了一片空白。
她面無表情地掃了他幾眼，然後像風一樣從他肩膀邊掠過。
“等……等一等！”宋小默鼓足勇氣說。
女孩停下了腳步，微微斜了一下頭，那意思像是在問：有事兒嗎？
宋小默趕緊走上前，雙手把那個盒子遞到她面前，緊張地說：“請問，這個東西是你的嗎？”
女孩怔怔地盯著這個盒子，大約過了幾秒，才伸手接過來，細聲道：“謝謝。”她並沒有流露出太多失而復得的喜悅。
“我……我叫宋小默，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能請……請你喝……喝杯咖啡嗎？”他不知道用了多久把這句話吐出來，心跳急劇加快，滿臉漲得通紅。
女孩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嘴角第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她大概是被宋小默靦腆害羞的樣子逗樂了。
“好吧。”她點頭。
“請到這邊來。”宋小默抑制不住欣喜地說。
兩人拉了椅子，相繼坐下。宋小默問：“你想喝點什麼？”
“愛爾蘭咖啡，不加糖，謝謝。”
宋小默笑了，心情一下子舒展了許多，說：“真沒想到咱倆還有一些相同之處。你跟我的口味一樣。”
女孩這次沒有迴應他，而是把頭轉向窗外的黑暗處。一切都被黑色籠罩著……
這麼黑的天，她為什麼還戴著墨鏡呢？她能看見什麼呢？宋小默心中有些詫異，他剛要問，卻欲言又止，畢竟自己跟她的關係不熟，說話還是要謹慎才是。他朝服務員揚了揚手，叫了一杯愛爾蘭咖啡。
周圍安靜得可怕，兩個人就這麼拘謹地坐著。過了幾分鐘，宋小默打破沉默問：“我能請教小姐你的芳名嗎？”
“宋允兒。”聲音均勻柔軟，富有質感。
宋小默眼前頓時一亮，興奮地說：“哈，我們又有了一個相同之處，我也姓宋，全名叫宋小默。”
“是嗎？”女孩轉過臉，盯著他，問，“你是中國人吧？”
“你是怎麼知道的？”宋小默張口結舌。
“猜測的。因為你的韓語發音有些並不是很準確。”宋允兒笑道，然後慢慢地摘去墨鏡。
他又看見了那雙眼睛。
宋小默再一次被震顫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了古董店牆壁上的那張油畫，畫上的女孩子好像也有一雙這樣清澈的眼睛。但恍惚了一下，又覺得有些不像了，宋允兒美麗的眼睛裡蘊藏著一種憔悴與憂傷，黑色的眼球顯得深不可測，令人無法捉摸。這雙眼睛與他從前見過的任何人都不同，換句話說，那竟然不像是人類的眼睛。
他不由得感到一陣心悸，有些頭暈目眩，趕緊避開她的目光。他的內心夾雜了難以述說的矛盾，有好奇，也有害怕……
宋允兒重新戴好墨鏡，用手緩緩地撫摩著那個盒子的表面。一雙蒼白的小手現出青筋。
“你知道這裡放著什麼嗎？”她輕啟朱脣。
他搖搖頭。之後，這個盒子像是徒生了一股什麼魔力，一下子就緊緊地拽住了他的目光，讓他喘不過氣來。
“難道你沒開啟看嗎？”
“沒有。本人從來沒有偷窺別人**的癖好！”宋小默有些生氣地答道。
“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意思。按理說，我還真要謝謝你幫我保管這個盒子。”
“算了，沒關係的……我想這個盒子對你一定很重要吧？”
“或許吧。”她揚了揚眉，把盒子緊緊抱在懷裡，生怕被別人搶走了似的。
宋小默頓生疑心，既然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她為什麼就輕易地弄丟了呢？而且丟了之後，她好像也沒有去吧檯尋找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這個美麗的女孩到底是什麼人？
片刻之後，宋允兒轉移了這個盒子的話題，說：“我很喜歡中國這個古老的國度，他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產生了不少優秀的文學作品……忘了告訴你，我很喜歡看書。”
宋小默一聽這兒，頓時心花怒放，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
“那你喜歡哪些中國的文學作品？”他饒有興趣地問。
她略微想了一下，說：“幹寶的《搜神記》，蒲松齡的《聊齋》，元曲鄭光祖的《倩女離魂》……”
“原來你喜歡鬼故事啊！”宋小默吃了一驚。
“是的，我尤其喜歡聶小倩這個角色。她跟寧採臣之間悽美的愛情故事，簡直就是東方版的《人鬼情未了》，真的很感人……”她揚起頭，一動不動地，悄悄地流露出了一種東西，彷彿自己已靈魂出竅，化身為了美麗冰涼的聶小倩。
“可……可她畢竟是個死去的女……鬼！”宋小默不以為然地說。
“不，她還活著！”宋允兒瞪著他，臉上的血色更少了。
那個墨映象兩個深邃幽深的黑洞，透著毛骨悚然的冷光，讓他嚇了一大跳。他能感受到她發出的憤怒，他在她巨大的怒氣中隱隱約約地嗅到了恐怖的味道。
他索性不吭聲了。
“對不起，我太喜歡這個角色，所以有些胡思亂想了，也許我本來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吧。請你別在意！”宋允兒似乎又恢復了冷靜，臉上掛滿歉意。
宋小默爽朗地笑了，說：“幹嗎這麼客氣？如果你把我當朋友的話，就千萬別這樣客氣了。”
她點點頭，跟著露出了迷人的微笑。笑容就像一朵盛開的桃花。
兩人漸漸消除了一些隔閡，彼此也熟識了不少。
“對了，你在什麼地方工作？”宋小默問。
“我是最近剛來這個城市的，暫時還沒找工作，晚上偶爾去Showbox夜大聽表演方面的課程，下課以後，就來這個咖啡廳坐一會兒。”
“嗯，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不學表演也太可惜了。”宋小默望著她，好奇地問，“你是不是韓國的某個明星？我經常從電視上見一些明星出來後，都戴著墨鏡，免得被別人認出來了。別擔心，我絕對不是狗仔隊的娛記。真的，我發誓。”
宋允兒“撲哧”笑了：“哪有那麼多明星啊？假如有一天我真成了明星，一定請你做我的經紀人。”
“那好，一言為定，到時候你可別賴賬。”
又聊了一會兒，宋允兒看看錶，對著窗外的夜色說：“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家了。”
“好吧。”宋小默意猶未盡地站起身，去吧檯前結賬。
兩個服務員正在吧檯前交談著。其中一個嘆氣說：“哎，最近幾天晚上太不太平了，電視上剛播過交通意外後，又爆出了**案，據說這個色狼經常在深夜出沒，專找路上的單身女孩下手。”
“是啊，我們這裡的客人們都被嚇跑啦！”另一個馬上接道。
“小姐，買單！”宋小默把錢放到桌子上。
服務員找零後，瞥了瞥門邊的宋允兒，偷偷提醒宋小默道：“夜晚千萬別叫你女朋友單獨出來，像她那樣漂亮的小姐，說不定會被色狼盯上的。”
“你說什麼呢？”宋小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出了咖啡廳，外面的風很大，行人也很稀少，寒意彌散開來。
“今天很高興認識你，我該走了。”宋允兒咳嗽一聲。
“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
“聽說最近外面很不太平，我擔心……”
“真的不用了。”她冷冷地打斷了他，又補充道，“不方便。”
見她的口氣很堅決，宋小默只能作罷，說：“那你路上當心點。”
“謝謝，我會的，再見。”
“再見。”
宋小默站在原地，望著她漸行漸遠的削瘦背影，大聲問：“你住在什麼地方？有時間我可以去找你嗎？”
她邊走邊回過頭來，嘴脣微微嚅動了一下，最後吐出兩個清晰的字：“墳墓。”
“墳墓？”宋小默笑著搖搖頭，說，“你真會開玩笑，這可不是蒲松齡的小說。”
她不再說什麼，像個暗夜裡的白色精靈，匆匆地“飄”走了。
那一刻，宋小默心裡忽然有了一絲不踏實的感覺。咖啡廳女服務員最後說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他咀嚼了一番，心想，這麼晚的天，一個漂亮女孩獨自行走，的確是很危險的。如果真出了什麼事情，那就追悔莫及了。既然她執意不同意我送，難道我就不能偷偷在後面保護她嗎？
想著想著，他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宋允兒那白色的影子。
已是子夜十二點。
宋小默小心翼翼地跟蹤在宋允兒身後，為了不讓對方發現，他始終將距離控制在三十米之外。一路上，他成功躲過了幾個巡警的盤查，僥倖避開了路人的特別注意。
過了一會兒，宋允兒像是覺察到什麼，抬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宋小默也跟著鑽進了另一輛計程車。
“你好，我是警察，麻煩你跟上前面那輛車，還有，最好不要叫他們發現。”他對司機撒了一個謊。
“放心好了，我在邊境服兵役那兩年，乾的就是偵察兵。誰一旦讓我跟上，就是插翅也難飛……”那個司機晃著腦袋，一臉驕傲地說。
迷濛的黑夜裡，公路上很冷清，從計程車尾燈裡閃爍出的光線都有些灰暗。司機的技術果然不錯，一直讓兩輛車保持了一段合適的距離，卻又緊緊咬著不放。只不過，走了一段很長很長的路程後，那輛車依舊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宋小默無奈地看著前方，感到一陣濃濃的睏意湧了上來，眼皮禁不住緩緩放了下來，他的意識漸漸的模糊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空響起了轟轟隆隆的雷聲。瓢潑的大雨“嘩啦啦”地下了起來，將整個城市捲入一片猛烈雨網迷霧中。豆大凶猛的雨點將擋風玻璃砸得一片轟響，計程車只能摸索著向前走。漸漸的，路上的積水越來越多，最後，車猛然踉蹌了一下，停了下來。車頭燈也自動熄滅了，周圍墜入了黑暗。
“怎麼回事？”宋小默驚道。
“該死！可能車陷入窪地熄火了，快出去看看！”司機說。
“好。”他冒著嘩啦啦的大雨，貓身鑽了出去。
瞬間，他的心裡重重地一顫，向後退了一個趔趄。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雙眼，老天啊，在他的面前居然是一片巨大的墓地。大大小小的墓碑密密麻麻地排在一起，在濛濛的雨霧中，像幽靈一樣晃動著。
“快走！我們誤入墳場了！”他尖叫一聲，迅速鑽入車裡。
“可……可我們的車動彈不了了，車輪打滑！”司機驚惶失措地踩著油門，大聲喊。
“那怎麼辦？”
“我後備箱有小鐵鍬，找幾塊硬東西墊住輪胎，再把車輪周圍的高地剷平。”
“等著！”他再一次衝出車門，奔到車尾，從後備箱裡拿出了小鐵鍬。
司機也跟著跑了出來，開啟車蓋，透過電筒和工具，小心翼翼地檢查了發動機及有關裝置。
慘白的閃電不時從黑暗混亂的夜空中閃過，與雷聲交雜在一起。整個墓地在黑夜這場暴風雨中象發了狂一樣，震抖不停。
宋小默拿著鐵鍬，拼命地向下挖，他感到自己的胸口越來越悶，眼前的一切都變的模糊了。車輪邊的一個小土丘漸漸被剷平，這時候，在閃電的照射下，他依稀看見泥土裡浮現出了什麼東西。短短的瞬間，雨水很快將那個東西上的淤泥沖掉了，露出一個慘白的死人頭來。也就是那個瞬間，他終於看清了個死人頭的臉。而後，他歇斯底里地叫出聲來—“宋允兒！”
“宋……小……默……你……看……我……漂……亮……嗎……”
死人頭突然說話，聲音像電磁波似的帶著回聲。
宋小默嚇得不敢回答，扭頭向計程車司機求救。
然而，他發現那輛計程車已經跑了，再仔細一看，有許多穿白衣服的無頭人正在追著車跑……
猛地，他感到一股涼氣噴到臉上，定眼一看，那顆死人頭已貼近了自己的鼻樑。“你……能……把……身……體……借……給……我……嗎……”
“不—”宋小默跳了起來，驚恐萬分地看著四周，墳墓和死人頭都不見了。窗外的天幕上的掛著一輪明月和點點繁星，並沒有下暴雨。他意識到自己做噩夢了。
“怎麼了？你沒事吧？”一旁的司機問他。
“對不起，剛剛做了個噩夢。”他狼狽不堪地答道。
“你剛喊的那個宋允兒是誰？是一個女孩的名字吧？”司機笑了笑。
他沒有回答，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看著前面的那輛車，茫然地問道：“我們現在跟到哪兒了？”
“已經到了郊區的環山公路。”
果然，燈火越來越少，樹木越來越多，透過車燈，能看見連綿起伏的山巒。
計程車又行駛了一會兒，在一個拐彎處慢慢停下了。
一隻只黑色的烏鴉驚驚乍乍地飛起來，它們在出租車射出的燈柱周圍盤旋，“嘎嘎”地亂叫，叫得很喪氣。
“警官，那輛車已經停在了後面的路口處，我故意拐到了這裡，免得被他們發現。”司機很有經驗地說。
“好的，謝謝。”宋小默付了錢，迅速走下車。
“我走了，你自己當心點兒。”司機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重新啟動計程車。
“大叔，你能在這裡等我一會兒嗎？我也許呆會就回來。”
“這……這個……”司機有些猶豫，像是很不情願似的。
“怎麼了？”
司機不安地朝四下裡看了看，低聲道：“這荒郊野外都是墓地，陰氣太重，半夜呆在這裡恐怕……”
“墓地？”宋小默倒吸了一口涼氣，腦海中適時回想起噩夢中的恐怖場景，還有宋允兒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難道她是韓國的聶小倩？
難道她真的不是人？
不，這絕對不可能。宋小默使勁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過來。
“你快去吧，我等你一會兒，不過時間不要太久了。”司機又說。
“謝謝。”他來不及多想，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後走去。
過了那個拐彎處，宋小默看見那輛車正停在一個大門前。門前聳立著一座兩層的白色樓房，彷彿是一座荒涼的鬼宅，正等著他的到來。藉著樓上閃爍的燈光，他看見一個牌子上寫個幾個血紅的大字：南原道陵園。
他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某種緊張，貓著腰一步步向前移動。緊接著，他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飛快地閃進大門，那分明是宋允兒的身影。
三更半夜的，她來墓地做什麼呢？宋小默覺得有點蹊蹺，忍不住想弄個明白。短短的時間，好奇已壓倒了恐懼。
周圍蔓延著一股莫名的陰森感，整條路的空氣似乎十分陰冷，明顯和其他地方的不同。宋小默看了看四面的地勢，發現周圍有一些低矮的柵欄和圍牆。於是，他繞過大門，直接從柵欄上翻了過去。
順著一條小徑，他看見雜草叢裡遍佈著白色的墓碑，墓碑一個個豎立著，上面刻著字，還嵌有死者的照片。有的墓碑下還擺著花圈和未燒完的冥錢。
宋小默心跳的厲害，似乎擔心死屍突然從地下冒出來，將他拉進墳墓裡。
夜空中掛著一輪清冷的圓月，勉強能看清楚眼前的路。他硬著頭皮，向前摸索。
就在這時，他聽見不遠處飄來斷斷續續的哭聲。
他循著聲音小心翼翼地朝那個方向摸去，轉過幾排墓碑，忽然間，他被什麼東西拌倒了，彷彿有一雙手抓住了他的腿。他趕緊用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再低頭一看，那是一根橫躺在地上的招魂幡。
等他爬起來時，那哭聲已經終止了。但隨即又一個聲音在他右前面響起：“你安息吧。”
“呼—”立時一陣又陰又冷的陰風迎面吹來，一下子吹得宋小默只覺得全身一陣毛骨恍然，頭髮汗毛直直豎起。
他扶著一個墓碑沒讓自己栽下去，定了定神，發現前面有一個熟悉的背影。
在昏暗的光線下，宋允兒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抱著一個盒子，一動不動地佇立在一個墓碑前，越看越像個鬼。
宋小默緩了口氣，方才明白剛才那聲音不是對自己說的。他找了個墓碑，把自己隱蔽起來。
她半夜來祭拜的死者是誰呢？她跟死者又有什麼關係呢？
更令宋小默困惑的是，大約過了十分鐘，宋允兒竟然雙膝跪了下來，開始用手刨地上的泥土。她越刨越快，像是在挖什麼東西。開始是用手，而後是用地上的小樹枝。她的樣子，越看越像是在盜墓。她到底想挖什麼？是金子？是古董？是白森森的骷髏？還是溼漉漉長髮的頭顱？
終於，她成功地挖了一個小土坑。
接下來，她拿起旁邊的那個盒子，把它輕輕地放進了坑裡，再用土埋好。
見此情景，宋小默渾身不由哆嗦起來。在這裡掩埋一個盒子，那不是骨灰盒，還能是什麼呢？原來自己一直保管的盒子裡，裝的竟是骨灰。那是真的嗎？
不遠處，一群貓頭鷹像是被什麼驚著了，從墓地裡撲啦撲啦飛起，發出可怕的叫聲。
他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聽見貓頭鷹的鳴叫，會不會預示著將有什麼不吉利的事發生？
就在那隻貓頭鷹淒厲的叫聲離他越來越遠的時候，他發現宋允兒已經走到了右方的另一個墓碑前，她伸手摸了摸碑上的照片，稍稍停留了一會兒，轉眼便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
宋小默咬了咬牙，又跟了上去。
路過那個埋盒子的墓時，他湊過去看了看。墓碑上有一張年輕人的照片，上面刻的字像血一樣紅：愛子金仁玄之墓……
“原來是他！”宋小默大驚失色，不由向後退去。宿舍樓對面那個房間裡的可怕東西又在他眼前瞬間晃過，他沒想到，自己大半夜會跟著一個女孩來到金仁玄的墓前。這一切也太撲朔迷離了。
他又滿腹狐疑地走到另一個墓碑前，從上面的字跡確定，這是申美萱的。
冷靜過後，他疑惑了：宋允兒到底是誰？她跟金仁玄和申美萱之間是什麼關係？那個盒子裡裝的是金仁玄的骨灰嗎？他甚至隱隱約約感覺，這個女孩或許也跟鬼娃娃有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神祕聯絡。
眼下不能解答的謎底太多了，他只能繼續跟蹤了。
四周靜的可怕，他儘可能屏住呼吸，放輕腳步，不讓自己發出大的動靜。
倏地，旁邊的草叢深處傳來一連串奇怪的聲響，並且迅速地由遠及近，一層層向他逼來。細一聽又彷彿是急促的喘息聲，但不像是人類發出的。
那是殭屍復活了嗎？一陣深入骨髓的寒意剎那間遍佈宋小默的全身，他下意識地從地上揀起一根招魂幡，警覺地睜大了眼睛。
猛的—他看到了一個東西。
草叢裡，一雙綠幽幽的眼睛正盯著他。那是什麼？
那是一隻黑色的狗，大得有些超乎想象。鬃毛茂密，頭大嘴粗，吐著猩紅的舌頭，幾顆獠牙閃爍著不寒而慄的寒光，像從地獄裡射出來似的。宋小默驚的不敢移動半步，他漸漸認出來了，不對！面對自己的不是一隻普通的狗，它是—藏獒。他更清楚，這種動物一旦發起攻擊，就會用其巨大無比的力氣和野性十足的凶猛，置獵物於死地。它本身就是一種神祕力量的化身，讓人心驚膽戰。
想到這些，他更害怕了，握著招魂幡的手不停地哆嗦著，只感到渾身的血液都湧向了頭部。而那隻藏獒卻向他一步步緊逼過來，巨大的黑影即將發起襲擊……
難道今晚我就要葬身於此嗎？難道命運註定我客死他鄉嗎？宋小默絕望地望了望天空，悽然一笑。隨後，他舉起了招魂幡，咬緊牙關說：“罷了，只有拼死一搏了！”
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忽然之間，那隻藏獒停下了腳步，眼睛裡一霎那間佈滿了驚恐的神色，渾身的鬃毛抖了又抖，彷彿感到末日來臨似的。緊接著，沉寂的夜空被一聲絕望與淒厲的哀嚎劃破。那隻藏獒掉轉頭，夾著尾巴，一溜煙竄進了高高的草叢中。草叢如潮水般湧動起來……
是什麼把它嚇跑了？
為什麼它眨眼間變的那麼驚恐？
這世間還有令藏獒害怕的東西嗎？
宋小默擦去額頭的汗，豎起耳朵傾聽四周的動靜。他推測，這周圍一定隱藏著什麼神祕未知的東西。藏獒正是見了這種東西才怕嚇跑的。
“你來了？”一個鬼魅般的聲音驀地從身後響起，嚇的他一下子跳了起來。
是宋允兒！她那雙深不可測，令人心悸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在這種場合碰面，還真有點聊齋的味道。”宋小默故作輕鬆地笑了一下，卻不能抑制內心的顫抖。
“這個時候不是你該來的。”
“為什麼？能告訴我原因嗎？”
宋允兒的表情突然變得凝重，有些嚴肅地說：“告訴你，這裡出沒的都是……幽靈。”
“呵呵，也包括你嗎？聶小倩？”宋小默打趣道，心裡的恐懼正慢慢消失。
她不置可否地咬了一下嘴脣，又把目光瞥向別處，淡淡地問：“你剛才都看見了？”
“是的，我看見你在一男一女的墓前呆了一會兒，可以冒昧地問你一句，他們是你什麼人嗎？”
“朋友。”
“能告訴我一些你跟死者生前發生的故事嗎？”
“我跟死者？故事？”說到這她頓了一下，目光中露出一種為難的神色，最後道，“有必要嗎？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
宋小默落了個無趣，嘆氣道：“唉，我也懶得追問你了。我想，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既然你現在已發現我跟蹤你了，我也不想呆在這裡了。你看這大半夜的，咱們還是快離開吧。我可不願意看見有什麼怪東西出來。”
“你為什麼要跟蹤我？”她冷冷地問。
宋小默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她一眼，壞笑道：“這是個天大的祕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就告訴我你住什麼地方。咱倆做個交換怎麼樣？”
“你……”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頭便走。
“怎麼就生氣了？對不起，我跟蹤你並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擔心你……”宋小默紅著臉追了上去。
宋允兒放慢了腳步，邊走邊戴上墨鏡。
驀地，宋小默喉嚨裡發出一聲怪異的尖叫，雙瞳放大，渾身簌簌發抖。
“出什麼事了？”她緊張地側臉問道。
宋小默指著右邊的幾個墓地，聲音發顫地說：“有……有人，他……他正在爬……”
“哪……哪裡？”宋允兒的聲音也變了，警覺地向右邊望去。
宋小默走過去，緊緊地呆在宋允兒身邊。
“沒有啊。”她說。
宋小默又提高聲音喊道：“誰在那兒，快出來！”
沒人應答。
“或許潛伏起來了，剛才我看見他從墓碑後爬了出來，他的臉很模糊，部份的面板剝落，露出烏黑的爛肉；舌頭很長，牙齒齙了出來，眼睛和鼻孔還在淌血。一雙手只剩下骨頭……”他低聲說。
“是嗎？”朦朧的月光，照射在她驚恐的臉上。
“千真萬確，我真的看見他了。更恐怖的是，他好像只有半截身子，爬的時候還拖著一大堆內臟和器官……你有沒有發現，周圍有好多雙眼睛，正在盯著我們……”他大口地喘著氣，彷彿自己真的見到鬼了。
“求求你別說了。我們快離開這裡吧。”宋允兒打斷了他，並向他身邊靠了靠。宋小默只覺一股暖流湧上心田，迎面飄來一片久違的芳香。那是她口中吐出的氣息。
“好吧，離開這個鬼地方！”說罷，宋小默偷偷地笑了。看樣子這招還挺奏效的，一下子就把她嚇到了。原來宋允兒也是凡人，並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異類人。可是，她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晚上來這個陰氣很重的地方呢？還有那隻藏獒，會不會是被她嚇跑的呢？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出了陵園，宋小默總算緩了一口氣，全身已溼透了。
外面靜悄悄的，那輛計程車早已不見蹤影。
“壞了，現在沒有車了，已經凌晨二點了。”宋小默看看錶，皺著眉頭說。
“就呆在這裡等等吧，天一亮就自然有車了。”
“好吧。只能這樣了。”
宋允兒走到一個靠牆的地方，和宋小默保持了足夠遠的距離。宋小默偶爾偷看她幾眼，但無法從這個女孩子眼睛裡看出她心裡在想什麼。
不一會兒，兩束刺眼的強光從前方直射過來，逐漸浮現出一輛小車的輪廓。
宋小默衝車窗揮了揮手，示意司機停車。
那司機從車窗探出頭來，看見一男一女站在陵園的門口，特別是那個女的，站著一動不動，雙眼發直地盯著他，臉上白得跟紙一樣……
“見鬼！”司機頭皮發麻，一打方向盤從他們身邊擦過。
隨後，接連又來了幾輛車，幾乎都是這樣溜走的。
宋小默有些無奈，蹲在路邊無所事事地數天上的星星。
“你是不是感覺我很嚇人？”宋允兒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後，又嚇了他一跳。
“為什麼這樣說呢？”宋小默站起身，說，“你很漂亮……不過……”
“不過什麼？”
他遲疑了一下，說：“你打扮得挺另類的，像是演員，演鬼片的演員。如果我是那些司機，也會害怕的。”
“那你為什麼不躲的遠遠的？難道你不害怕嗎？”宋允兒不解地問道。
“我為什麼要害怕？何況你又不是鬼。就算是，那又有什麼？有誰見過這麼漂亮的鬼？再說了，我也沒做過什麼虧心事，你沒有理由加害我吧？”他挺直了腰桿，儘量讓自己的目光坦然。
她蒼白的臉上又綻開笑顏，不再問什麼。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宋小默說。
“問吧。”
“其實我是HY大學的學生，也略微瞭解一些關於兩年前的那件慘案，我想問，那個死去兩年多的金仁玄和申美萱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深更半夜來他們墓前？那個盒子裡放的是不是金仁玄的骨灰？還有……”
“閉嘴！”宋允兒狠狠地瞪著他，一臉怒氣地說，“你問的太多了。”
“哦哦，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想說就算了，我發誓再也不問了。”宋小默不敢直視她的目光。雖然她當時戴著墨鏡，但他從那黑洞裡感覺到了一抹毛骨悚然、如刀鋒般的寒光。她好像很忌諱別人追問兩年前的事情。
宋小默知道自己不應該再追問下去了，她一定有自己的難言之隱。
兩人很久都沒說話。不知道什麼時候，宋小默靠在牆角的一個石頭上，矇矇矓矓睡著了。
凌晨五點的時候，他被一群唧唧喳喳的鳥叫聲驚醒。他睜開眼睛，環顧了一圈，發現宋允兒已經不見了。他的肩頭上搭著一件白色的外套，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宋允兒身上的體香。他貪婪地吸了幾口，站起來伸了伸懶腰。
“宋允兒……”他扯著嗓子叫了幾聲，瞬間整個空曠的半山腰上都回蕩著這個聲響。
她為什麼不辭而別了？宋小默站在原地，發了半晌的愣。
早晨山裡的空氣異常清新，太陽還沒有出來，林梢上還掛著朦朧的蒼白。不遠處升起一縷青煙，放眼望去，山巒疊嶂，參差不齊的墓碑盤旋在山坡上，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
宋小默漸漸從昨夜的經歷中緩過勁來，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她跟風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這時，他恍惚聽見前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定了定神，看見一輛白色的小貨車漸漸停在了他跟前。
“小默，真的是你嗎？”玻璃車窗緩緩拉了下來，露出一張熟悉而略帶疲倦的臉。
原來是古董店老闆。
“秀子，你怎麼到這裡了？”宋小默吃驚不小。
“唉，還不是幫我那死去的女店員料理後事。”秀子流露出哀傷的神色，但馬上擠出一絲笑容，“有沒有時間？我有點小事，正想找個人幫忙。”
宋小默有些疲倦，但又不好拒絕什麼，只能爽快地答應了。
“上車吧。”秀子伸手把後面的門打開了。
宋小默貓著腰，鑽進小貨車裡。這個車廂內太冷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旁邊的位置上還坐著一個小男孩。大約六七歲的年齡，看起來很乖。
“這個孩子是誰？”宋小默隨口問。
“他叫童童，今年六歲，是趙寅珠的兒子。”
“趙寅珠是誰？”
“就是你前面的那個人啊，也是我的老店員。”秀子說。
“什麼？我前面的？”宋小默一時間沒有明白過來，微微站起來，朝前面的位置瞄去，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某些東西，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在他的座位前面，坐著一個死人。
她，就是那個死去的女店員。透過反光鏡，他還看見那個死人的表情，舌頭直直從張開僵硬的口中突出，雙眼睜得大大凸凸的，眼珠子也不眨一下……
就在一霎那間，他陷入了難以自拔的深深恐懼之中。他感到了無助，手緊緊地抓住車門的扶手，有跌出門外的感覺。
“不要怕，我媽媽不會傷害你的。”那個叫童童的男孩發出稚嫩的童聲。他一眼就看出了他內心的驚恐。這孩子幽幽的語氣讓他感到害怕。
“你……你們準備把她拉到什麼地方？”他心神不安地問。
秀子回過頭望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先送去火葬廠火化，改天再去陵園立個碑，把骨灰埋了。”
“哦。”他臉上裝作若無其事，內心早已翻騰不已，恨不得馬上下車。但在女人和孩子面前，他多少也要表現出一些男子漢的氣概來。
“童童，你媽媽是怎麼死的？”他略帶關心地問旁邊的小孩子。
童童忽然以一個小孩不應該有的眼神盯著他，凶巴巴地說：“你不要亂說話，我媽媽沒有死，她就在你前面，她剛才還跟我說話了呢！”
宋小默的心又是猛然一沉。
“童童，你怎麼跟哥哥說話的？小心我告訴你媽媽，打你屁股。”秀子喝斥了一聲小男孩，又對宋小默說，“童童是個可憐的孩子，爸爸很早就去世了，一直跟媽媽相依為命，現在卻變成了這樣。小孩子可能精神受了點刺激，你不要跟他計較。”
“呵呵，不會的。”宋小默僵硬的臉上浮現出了難看的笑容。
童童白了他一眼，撅著嘴，隨後從旁邊抱出一個東西來。
他當時只以為這是一個普通的玩具而已，但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一個大大的晴天娃娃。命運是如此地捉弄人，又讓他遇見了這個玩意兒。
他愈發相信，這不僅僅只是巧合。
“童童，你這娃娃是誰給你做的？”他竭力讓自己心平氣和下來。
“是媽媽。”
秀子咳嗽一聲，插話道：“其實是我教她們做的，這種娃娃在我們日本很流行，叫晴天娃娃，它的含義是，把烏雲掃開，讓天空晴朗。據日本民間傳說只要把晴天娃娃掛在屋頂或屋簷，就能祈求好天氣的到來……”
宋小默擦了下額頭的汗，心想，可能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那不過是一個玩偶而已。剛才還感覺這麼冷，眨眼間竟流了這麼多的汗。
“童童，我能摸摸你的娃娃嗎？”
“不可以。”童童趕緊把娃娃抱進懷裡，警惕地望著他。
“呵呵，別說你了，就是我，他也死活不讓我摸，他還說什麼大人的心眼多，一摸就把娃娃摸髒了。真是的，男孩子沒有幾個喜歡娃娃的……家裡有許多玩具，他都不喜歡，惟獨喜歡這個，成天抱著不放，你說奇怪不奇怪？”秀子笑著說。
宋小默怔怔地望著那個娃娃，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他恍惚發現那東西像是活了一樣，眯成一條線的眼睛突然睜開了，正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自己。那詭異的微笑裡似乎包含著某種含義，像是嘲笑，又像是在傳遞著什麼資訊，令他心裡感到徹骨的不安和恐懼。
“童童，你的娃娃很可愛，它有名字嗎？”他又問。
“當然有了，它叫鬼娃娃！”小男孩面無表情地答道。
“這……”他再一次懵了。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小貨車停了下來。
宋小默迅速開門下車，迫不及待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在他眼前，一個高高的煙囪正冒著黑煙，散發出一股陰森森令人莫名害怕的氣息。他不由想到了死亡的問題。他摸著自己的額頭、手臂和腿，想著它們最後都會被燒成雪白的灰，然後被葬在成片的墳墓中間。你不知道你的旁邊葬著誰，你也不知道螞蟻在你的墓碑旁排著隊遊行……有人來看望你了，空中下過雨下過雪後又金光閃閃了，你都不知道。除非你的靈魂在大火前逃生。是的，靈魂從人死的那一刻就飄出來了，它飄飛、遊走，時隱時現，東躲西藏。
“來啊，幫幫忙。”秀子向他招招手，“你發什麼呆呢？”
“需要我做什麼嗎？”宋小默回過神來。
“我來抬上面的，你抬住她的腳！”秀子開啟車門，輕輕地把那具屍體扶了下來。
他先是一愣，然後立刻反應過來了。天啊，原來秀子是讓他來幫忙運屍體的。
他戰戰兢兢地走過去，低著頭，不敢看那具屍體白慘慘的臉。不過，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卻赫然躍入了他的眼簾。他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這雙紅色的高跟鞋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對了，立交橋！立交橋下的那女人不正是穿著這雙刺眼的紅色高跟鞋嗎？
“你還愣著幹嗎，快動手啊！”秀子催促他說。
“哦。”他頓了一下，極不情願地抬住了那具屍體的腳。
那是一雙異常僵硬的腳。
一大片冷汗從他的額頭密密滲出，滑落到那雙紅色的高跟鞋上。他的渾身發冷，手指有些發硬。從那具直挺挺的屍體滲透出的寒氣已貫注到了他的全身。
他的身體快不堪重負了。
童童哼著什麼歌兒，蹦蹦跳跳地跑在最前面。這孩子或許還不知道，他的媽媽即將被塞進巨大的火爐中，燃燒成一股輕煙，化成一堆白色的粉末。
那個圓圓的白色小腦袋，趴在童童的肩頭，向宋小默投來無法捉摸的目光。
宋小默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要不是身邊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他早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終於，秀子喊了一聲“停”，他停下腳步。這時候，門前的房子裡走出幾個穿白色衣服的人，他們大概是火葬廠管理處的工作人員。秀子跟他們說了幾句，他們便把屍體放在一個小平板車上，隨後推著走了。
“小默，我去辦手續，呆會兒就把骨灰拿出來，你們在門口等我一會兒。”
“嗯，你去吧。”宋小默如釋重負。
“童童，要聽哥哥的話，別亂跑哦，不然就告訴你媽媽。”秀子望著童童說。
童童乖乖地點點頭。
秀子走了以後，宋小默看著童童，突然有些難受，心想，這個孩子太可憐了，這麼小就失去了母愛，以後該怎麼面對生活呢？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想起了什麼，拉著童童的手問：“童童，能告訴哥哥，你媽媽是怎麼死的嗎？”
“不，媽媽沒有死，她只是生病了。”童童用力甩開他的手，目光中充滿了怨恨。
“哦，對不起，對不起，是哥哥錯了，你媽媽沒有死。”他趕緊道歉，又問，“你可以告訴哥哥，你媽媽是怎麼生病的嗎？”
童童眨了眨眼睛，從牙縫裡吐出一個字：“畫！”
“什麼畫？”
“就是我們店裡的那張畫，那上面畫著一位好看的阿姨。”
此話一出，宋小默就豁然明白了。童童所說的那張畫，分明就是他在古董店走廊裡見的那張油畫。而那個“好看的阿姨”一定就是死去的申美萱了。這其中有什麼聯絡呢？
“童童，為什麼你媽媽因為這張畫，就生病了呢？”
“因為……因為……我媽媽說，她看見那個阿姨從畫裡跑出來了。”童童摸著鬼娃娃的腦袋說。
“什麼？”宋小默吃驚得連嘴都快閉不上了。接下來，他反覆在思考著一個問題：童童的媽媽是不是真的見到“鬼”了？難道她是被嚇死的？從那具屍體扭曲的面部表情上來看，她分明在死前受過什麼大的驚嚇。
她到底看見了什麼東西？秀子到底隱藏了什麼？宋小默茫然地看著那高高的煙囪，心裡的疑團越滾越大。這裡陰氣撲鼻，讓人瑟瑟發抖。
他長嘆了一口氣，看見童童抱著娃娃，坐在地上哼起了歌兒。
“童童，你在唱什麼呢？”他隨口問了一聲。
童童沒搭理他，繼續哼著歌兒。
宋小默覺得有點蹊蹺，蹲下來，把耳朵湊到童童身邊聆聽。
短短的瞬間，他聽清楚了，又是那首日本歌謠：“晴天娃娃，晴天娃娃，但願明天是個好天氣……如果不這樣，就把你的頭割下來……”
宋小默一怔：這不就是那天夜晚，我聽見的歌謠嗎？為什麼童童會唱？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憑著個人主觀感覺，他覺得這首歌謠裡，隱隱有種奇異的味道，特別最後那句，讓人不寒而慄……
“童童，這首歌是誰教你的？”他追問道。
這回童童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童童，你就別欺騙哥哥了，誠實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快告訴哥哥，誰教你唱的這首歌？”
“真的沒騙你，我只能聽見這首歌，從來沒見過人。都是半夜聽見窗戶外的人唱的……媽媽不讓我聽，還拿棉球塞我的耳朵。我這還是偷偷學的呢！”童童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像撒謊。
他剛想再問些什麼，冷不丁發現，那個鬼娃娃正瞪著自己。它的表情跟正從前方走來的秀子一模一樣。
秀子抱著一個圓圓的盒子，眼圈還有些微紅。
“怎麼樣了？”
“已經辦好了，這地方的效率真不錯，將來你也可以考慮……”話到一半，秀子意識到什麼不妥，趕緊打住了。
“小默，謝謝你今天的幫忙。走，我請你吃飯！”
“算了，今天還有其他的事情，下次吧。”宋小默婉言拒絕了。
“那好，我先送你去市區，上車吧！”
“嗯！”宋小默點點頭，對童童說，“童童，快上車吧。”
童童眼巴巴地看著他，一動不動，繼而臉上呈現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怎麼了？”
“媽媽，走啊！”童童忽然開口道。
宋小默愣了愣，以為這孩子太過悲傷了，於是安慰道：“你媽媽暫時離開一會兒，我們先回去好嗎？”
“可媽媽明明就在你身後啊！”童童指著他的背後說。
一句話，令宋小默打了一個寒戰。甚至，他還隱隱感覺到頸項冷嗖嗖的，像是有人在他背後對著他的脖子吹氣。他猛然地回過頭去，背後空空蕩蕩的，連個鬼影也沒有。
秀子走過來，強行把童童抱進車裡，訓斥道：“不是跟你說了嗎？媽媽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你要是再亂說話，我可要罵你了。”
“可媽媽就在他身後呀！”童童嚷了起來。
“胡說！”秀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骨灰盒放在童童懷裡，說，“你媽媽正看著你呢，你要乖乖的聽話，不然她會不高興的。”
出人意料的是，童童一抱住那個骨灰盒，就立刻安靜下來了。
“小孩子的話你別相信，上車吧！”秀子說。
宋小默猶豫了好半天，才說服自己壯著膽子走上車。此時，車廂裡有種陰冷的氣味久久不散，彷彿是那具屍體留在這裡的。
一路上，三個人都沒說話。
宋小默閉著眼睛，沒由來地想起了何智穎。雖然她沒有向他表白過什麼，但從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是對自己存有好感的。同樣的，他也覺得那是個不錯的女孩。本來事情可以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但自從宋允兒出現後，平靜就這樣被打破了。不可否認，宋允兒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她身上存在著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為之著迷的東西。然而，他對宋允兒的瞭解幾乎為零，特別是她的眼睛，那裡面總是隱藏著一股令人發悚的神祕氣息。除此之外，還有那個奇怪的盒子。在那個盒子的引導下，他去了惠文街，遇見了秀子。秀子的古董店又帶來了更多未知的謎團。它們之間有聯絡嗎？為什麼這些古怪的事都讓他遇上了？現在，童童又說她看到了死去的媽媽。難道，這世間真的有鬼嗎？
宋小默的思緒越來越亂，腦子裡有一些閃光的碎片飛來飛去。就當他感到自己要沉入深淵的時候，童童尖叫起來：“阿姨！快停車！媽媽爬到窗戶上來了！停車！”
秀子“啊”的一聲，緊急剎車。
窗戶上什麼也沒有。
在強大的慣性下，宋小默險些被甩出車窗外，幸好繫有安全帶。他趕緊捂住鼻子，嗓子眼裡發鹹，像得被什麼東西嗆了一下。
“媽媽走了！別走，媽媽！媽媽啊……”耳邊又傳來童童的哭聲。
宋小默抬起頭。剎時，他看到童童的臉蛋變的白乎乎的，只露出兩個圓溜溜的眼珠子。他像極了那個可怕的鬼娃娃！
“童童，瞧你乾的好事情，你把骨灰都弄撒了！”秀子板著臉吼道。
一聽這兒，宋小默徒然明白過來：童童臉上沾的白乎乎的東西，是他媽媽的骨灰。剛才嗆進他鼻子和口腔裡的，也是骨灰！
他飛快地開啟車窗，撕心裂肺地嘔了起來，嘔吐物湧進了氣管，噎得他險些窒息了。
“你沒事兒吧？”秀子察覺到他的異樣，問道。
“沒……沒什麼，剛剛胃裡有些難受，現在好些了。”他吐完之後，抹著嘴說。
“那就好，我覺得你是太緊張了。”
“也許吧！”宋小默緩了緩情緒，重新關好玻璃車窗。一些白色的粉塵正在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下四處飄蕩，無所遁形。
車子再次啟動。小貨車在環山公路上繞了幾圈，緩緩走出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