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地上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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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地上星(2)
雖然神明臺是上林苑中最高的建築物,可因為宮闕連綿,放眼望去,絲毫沒有能看到盡頭的跡象。
重重疊疊的宮牆暗影越發顯得夜色幽深。
白日裡的皇城因為色彩和裝飾,看上去流光異彩,莊嚴華美。
可暗夜裡,失去了一切燦爛的表象,這個皇城只不過是一道又一道的宮牆,每一個牆角都似乎透著沉沉死氣。
幸虧還有宮牆不能遮蔽的天空。
劉弗陵憑欄而立,默默凝視著西方的天空。
緊抿的脣角,孤直的身影,冷漠剛毅。
今夜又是繁星滿天,一如那個夜晚。
幾點不知道從何方飛來的流螢翩阡而來,繞著他輕盈起舞。
他的目光停留在螢火蟲上,緩緩伸出了手。
一隻螢火蟲出乎意料地落在了他的掌上,一瞬後又翩翩飛走。
他目送著螢火蟲慢慢遠去,脣角微帶起了一絲笑。
“連小蟲子都知道皇上是聖明仁君,不捉自落。”剛輕輕摸上神明臺的宦官於安恰看見這一幕,請著安說。
劉弗陵沒有吭聲,於安立即跪了下來。
“奴才該死,又多嘴了。可皇上,就是該死,奴才還是要多嘴,夜色已深,寒氣也已經上來,明日還要上朝,皇上該歇息了。”
“大赦天下的事情,宮裡都怎麼議論?”劉弗陵目光仍停留在螢火蟲消失的方向,身形絲毫未動。
於安明知道身後無人,可還是側耳聽了一下週圍的動靜。
往前爬了幾步,卻仍然在三步之外,“奴才聽說驃騎將軍上官安有過抱怨,說沒有年年都大赦天下的道理,自從原始四年皇上私自出了趟宮後,一到夏初就大赦天下,弄得政令難以推行。還說父親上官桀當年不該一時心軟就同意了皇上私自出宮,以至皇上回宮後老覺得刑罰過重,百姓太苦,還總是和霍光商議改革的事情。”
於安心內暗譏,一時心軟同意皇上出宮?不過是當年他們幾個人暗中相鬥,皇上利用他們彼此的暗爭,撿了個便宜而已。
上官桀當年事事都順著皇上,縱容著皇上一切不合乎規矩的行為,一方面是想讓皇上和他更親近,把其他三位託孤大臣都比下去,另外一方面卻是想把皇上放縱成一個隨性無用、貪圖享樂的人。上官桀對皇上的無限溺愛中,藏著他日後的每一步棋,可惜他料錯了皇上。
“皇上,雖然有官員抱怨,可奴才聽聞,朝中新近舉薦的賢良卻很稱頌皇上的舉動,說犯罪的人多良民,也多是迫於生計無奈,雖然刑罰已經在減輕,可還是偏重。”
劉弗陵的目光投向了西邊的天空,沉默無語。
於安凝視著劉弗陵的背影,心內忐忑。
他越來越不知道皇上的所思所想。
皇上好象已經是一個沒有喜怒的人,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笑,也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怒,永遠都是平靜到近乎淡漠的神情。
他十歲起就服侍劉弗陵,那時候皇上才四歲,皇上的母后鉤弋夫人還活著,正得先帝寵愛。
那時候的皇上是一個雖然聰明到讓滿朝官員震驚,可也頑皮到讓所有人頭疼的孩子。
從什麼時候起,那個孩子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沉默、冷漠,甚至不允許任何人kao近他,就連那個上官家的小不點皇后也要隔著距離回皇上的話。
因為先皇為了皇上而賜死鉤弋夫人?
因為燕王、廣陵王對皇位的虎視眈眈?
因為三大權臣把持朝政,皇權旁落,皇上必須要冷靜應對,步步謹慎?
因為百姓困苦,因為四夷不定……
於安打住了腦中的胡思亂想。不管他能不能揣摩透皇上的心思,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忠心。而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是要勸皇上休息,“皇上……”
劉弗陵收回了目光,轉身離開。
於安立即打住話頭,靜靜跟在劉弗陵身後。
夜色寧靜,只有衣袍暗啞的悉挲聲。
快到未央宮時,劉弗陵忽然淡淡問:“查問過了嗎?”
於安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奴才不敢忘,每隔幾日都會派手下去打探,沒有持發繩的人尋找姓趙或姓劉的公子。”
和以前一樣,皇上再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沉默。
於安猜測皇上等待的人應該就是皇上曾尋找過的人。
幾年前,趙破奴將軍告老還鄉時,皇上親自送他出城,可謂皇恩浩蕩,趙破奴感激涕零,但對皇上的問題,趙破奴將軍給的答覆自始至終都是“臣不知道”。
雖然於安根本看不出來皇上對這個答案是喜悅或是失望,可他心中隱約明白此人對皇上的重要,所以每次回覆時都捏著一把冷汗。
幾個值夜的宮女,閒極無聊,正拿著輕羅小扇戲撲流螢。
不敢出聲喧譁,卻又抑不住年輕的心,只能一聲不出地戲追著流螢。
夜色若水,螢火輕舞,彩袖翩飛。
悄無聲息的幽暗中流溢著少女明媚的動,畫一般的美麗。
從殿外進來的劉弗陵,視若無睹地繼續行路。
正在戲玩的宮女未料到皇上竟然還未歇息,並且深夜從偏殿進來,駭得立即跪在地上不停磕頭。
劉弗陵神情沒有絲毫變化,腳步一點未頓地走過。
隔著翩阡飛舞的螢光看去,背影模糊不清,不一會就完全隱入了暗影重重的宮殿中。
只殿前飛舞的熒光,閃閃爍爍,明明滅滅,映著一天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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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歌、劉病已、許平君三人起了個大早送孟珏和大公子二人離去。
孟珏牽著馬,和雲歌三人並肩而行。
大公子半躺半坐於馬車內,一個紅衣女子正剝了水果喂他。
雖是別離,可因為年輕,前面還有大把重逢機會,所以傷感很淡。
晨曦的光芒中,時有大笑聲傳出。
急促的馬蹄聲在身後響起,眾人都避向了路旁,給疾馳而來的馬車讓路。
未料到馬車在他們面前突然停住,一個秀氣的小廝從馬車上跳下,視線從他們幾人面上掃過,落在孟珏臉上。
本是苛刻挑剔的目光,待看清楚孟珏,眼中lou了幾分讚歎,“請問是孟珏公子嗎?”
孟珏微欠身,“正是在下。”
小廝上前遞給孟珏一包東西,“這是我家小……公子的送行禮。我家公子說這些點心是給孟公子路上吃著玩的,粗陋處還望孟公子包涵。”
孟珏掃了眼包裹,看到包裹一角處的刺繡,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過,笑向小廝說:“多謝你家公子費心。”
“孟公子,一路順風。”小廝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孟珏,轉身跳上馬車,馬車疾馳著返回長安。
孟珏隨手將包裹遞給大公子。
大公子拆開包裹看了眼,咂吧著嘴笑起來,剛想說話,瞟到雲歌又立即吞下了已到嘴邊的話。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
大公子朝車外隨意揮了揮手,探著腦袋說:“就送到這裡吧!多謝三位給我送行,也多謝三位的款待,希望日後我能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在長安城招待三位。”
雲歌和許平君齊齊撇嘴,“誰是送你?誰想招待你?是你自己臉皮厚!”
大公子自小到大都是女人群中的貴客,第一次碰到不但不買他帳,還頻頻給他臉色的女子,而且不碰則已,一碰就是兩個。
嘆著氣,一副很受打擊的樣子,縮回了馬車,“你們都是被孟珏的皮囊騙了,這小子壞起來,我是拍馬也追不上。”
許平君又是不屑地“嗤”一聲嘲笑。
孟珏笑向劉病已和許平君作揖行禮,“多謝二位盛情。長安一行,能結識二位,孟珏所獲頗豐。就此別過,各自保重,下次我來長安時再聚。”
雲歌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滿地問:“我呢?你怎麼光和他們道別?”
孟珏笑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說:“我們之間的帳要慢慢算。”
雲歌忙瞟了眼劉病已和許平君,拽著孟珏的衣袖,把孟珏拖到一旁,低聲說:“我究竟欠了你多少錢,我早就糊塗了,你先替我記著,我一定會勤快一些,再想些辦法賺錢的,這兩日我正琢磨著和許姐姐合釀酒,她的釀酒方子結合我的釀酒方子,我們的酒應該很受歡迎,常叔說他負責賣酒,我們負責釀酒,收入我們四六分,正好我和許姐姐都缺錢,然後我……”
“雲歌。”孟珏打斷了雲歌的嘮嘮叨叨。
“嗯?”雲歌抬頭看向孟珏,孟珏卻一言未說,只是默默地凝視著她。
雲歌只覺他的目光像張網,無邊無際地罩下來,越收越緊,人在其間,怎麼都逃不開。
忽覺得臉熱心跳,一下就鬆開了孟珏的袖子,想要後退,孟珏卻握住了她的肩膀,在雲歌反應過來前,已經在雲歌額頭上印了一吻,“你可會想我?”
雲歌覺得自己還沒有明白孟珏說什麼,他已經上了馬,朝劉病已和許平君遙拱了拱手,打馬而去。
雲歌整個人變成了石塑,呆呆立在路口。
孟珏已經消失在視野中很久,她方呆呆地伸手去輕輕碰了下孟珏吻過的地方,卻又立即象被燙了一般地縮回了手。
許平君被孟珏的大膽行事所震,發了半晌呆,方喃喃說:“我還一直納悶孟大哥如此儒雅斯文,怎麼會和大公子這麼**隨性的人是好友,現在完全明白了。”
劉病已脣邊一直掛著無所謂的笑,漆黑的眼睛中似乎什麼都有,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雲歌和他視線相遇時,忽然不敢看他,立即低下頭,快快走著。
許平君笑起來,朝劉病已說:“雲歌不好意思了。”
劉病已凝視著雲歌的背影,一聲未吭,
許平君側頭盯向劉病已,再看看雲歌,沒有任何緣由就覺心中不安。
劉病已扭頭向許平君一笑,“怎麼了?”
許平君立即釋然,“沒什麼。對了,雲歌和我說想要把我的酒改進一下,然後用‘竹葉青’的名字在長安城賣……”
馬車跑出了老遠,大公子指著孟珏終於暢快地大笑起來,“老三,你……你……實在……太拙劣了!花了幾個月功夫,到了今日才耍著霸王硬親了下,還要當著劉病已的面。你何必那麼在意劉病已?他身邊還有一個許平君呢!”
紅衣女子在大公子掌心寫字,大公子看著孟珏呵呵笑起來,“許平君已經和別人定了親的?原來不是劉病已的人?唉!可憐!可憐!”
嘴裡說著可憐,臉上卻一點可憐的意思也沒有。也不知道他可憐的是誰,許平君?孟珏?
孟珏淡掃了大公子一眼,大公子勉強收了笑意。
沉默了不一會,又笑著說:“孟狐狸,你到底在想什麼?這個包裹是怎麼(一)回事情?你想勾搭的人沒有勾搭上,怎麼反把霍光的女兒給招惹上了?”
大公子在包裹內隨意翻撿著點心吃,順手扔了一塊給孟珏,“霍府的廚子手藝不錯,小珏,嘗一下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
孟珏策馬而行,根本沒有去接,任由點心落在了地上,被馬蹄踐踏而過,踩了個粉碎。
大公子把包裹扔到了馬車角落裡,笑問:“那個劉病已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我三四年沒有見皇上了,那天晚上猛然間看到他,怎麼覺得他和皇上長得有些象?”大公子忽拍了下膝蓋,“說錯了!應該說劉病已和皇上都長得象劉徹那死老頭子。難道是我們劉家哪個混帳東西在民間一夜風流的滄海遺珠?”
孟珏淡淡說:“是一條漏網的魚。”
大公子凝神想了會,面色凝重了幾分,“衛皇孫?老三,你確定嗎?當年想殺他的人遍及朝野。”
孟珏微笑:“我怕有誤,許平君把玉佩當進當鋪後,我親自查驗過。”
大公子輕吁了口氣,“那不會錯了,秦始皇一統六國後,命巧匠把天下至寶和氏璧做成 了國璽,多餘的一點做了玉佩,只皇上和太子能有,想相似都相似不了。”
大公子怔怔出了會神,自言自語地說:“他那雙眼睛長得和死老頭子真是一模一樣,皇上也不過只有七八分象。老頭子那麼多子裔中,竟只皇上和劉病已長得象他,他們二人日後若能撞見,再牽扯上舊帳,豈不有趣?那個皇位似乎本該是劉病已的。”
孟珏淺笑未語。
大公子凝視著孟珏,思量著說:“小珏,你如今在長安能掌控的產業到底有多少?看樣子,遠超出我估計。現在漢朝國庫空虛,你算得上是富可敵國了!只是你那幾個叔叔能捨得把產業都交給你去興風作浪嗎?你義父似乎並不放心你,他連西域的產業都不肯……”
孟珏猛然側頭,盯向大公子。
大公子立即閉嘴。
孟珏盯了瞬大公子,扭回了頭,淡淡說:“以後不要談論我義父。”
大公子面色忽顯疲憊,大叫了一聲“走穩點,我要睡覺了。”
說完立即躺倒,紅衣女子忙尋了一條毯子出來,替他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