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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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128章
";對,賣掉,大英博物院和蘇士比拍賣行不是早就在注意您的東西嘛,他們會出";很高的價錢的!大戰在即,現在不賣,更待何時啊?一旦玉石俱焚,後悔就晚了!";
韓子奇茫然。沙蒙?亨特的這番話,他覺得似曾相識,跟勸他離開北平時說的一";樣。";不,";他說,";亨特先生,難道我費盡千辛萬苦把東西運出來,是為了賣嗎?";您幫助我來到英國,也是為了讓我賣掉這些收藏嗎?";
十多年密切交往、三年來朝夕相處的朋友之間,籠罩了一片陰影。亨特太太不安";了,埋怨她的丈夫:";沙蒙,原來你是這個意思?我們中國人最講信義,幫人幫到";底,送佛到西天!";
";哦,";沙蒙?亨特收斂了笑容,對韓子奇說:";老朋友,誤會了!我只是向您建";議,並沒有強人所難。如果我覬覦您的收藏,當月何必把自己的藏品向您轉讓?又何";必請您到英國來?如果我像貴國的蒲綬昌先生那樣唯利是圖、見利忘義,那麼我們之";間就根本不會有今天的友誼了!";
";是的,是的,";韓子奇為剛才的唐突感到歉意,十幾年間的往事從心頭掠過,";使他對沙蒙?亨特的懷疑冰釋了,";人不知而不慍,請您不要介意我的失言,您是";我在危難中惟一可以信賴的朋友!";
";只怕是我幫了您的倒忙呢!";沙蒙?亨特說,";我勸您離開北平的時候,根本沒";有料到英國也會遭到戰亂,現在倫敦危急,如果遇到不測,我就對不起朋友了!所以";才......";
";果真如此,那就是命中註定了,怨不得天,尤不得人,患難之中,我們只好同";舟共濟、相孺以沫!";韓子奇無可奈何地嘆息,";不過,那批東西,我是絕對捨不得";賣的,那是我的心血,我的生命,我的一切!總有一天,我會帶著它們回北平去,除";非我死在這裡......";
";上帝啊!今天是怎麼了?你們把所有的不吉利的話都說盡了!";亨特太太不高";興地嘮叨著,";戰爭?戰爭在哪兒呢?離倫敦還遠得很,德國飛機飛不到這兒來,我";給咱們算過命了!";
";又是看茶葉組成的圖形?但願你的占卜術靈驗吧,保佑我們和我們的朋友!沙蒙?亨特發出一串爽朗的笑聲,";韓先生,您的東西不是還好好兒地存在樓上您的臥";室裡嗎?如果這座樓在,誰也不會去碰它。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聽天由命吧!走,我";們到店裡去看看,仗一天打不到倫敦,我們就做一天生意,聽奧立佛說,這幾天的生";意還不錯,買訂婚戒指的人大量增加,看來愛神在和死神賽跑,小夥子們和姑娘們要";搶在戰爭前面享受他們應得的愛情!";
奧立佛?亨特並不在店裡,此刻,他正陪著梁冰玉在海德公園散步。
被鬧市環抱的海德公司,清涼而寧靜。迷離碧綠的草坪,像一片巨大的絨毯,點綴";著潔白的綿羊,雲朵似的移動著,啃食著鮮嫩的草葉,使人忘記了是在世界大都市倫";敦,彷彿置身於澳洲的草原或是苦絲姑娘生活的鄉間。西南角上,一條";蛇水";蜿蜒";如帶,蒼鷺、天鵝、雪雁悠閒地戲水,幾條遊船斜靠岸邊,";野渡無人舟自橫";。一";百二十年前,詩人雪萊的情人就是在這條";蛇水";裡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如今,琴柱";草花在岸邊靜靜地開放,那花朵像熾熱的愛情火焰。秋日的海德公園如煙似夢,很難";讓人相信戰爭的惡魔正在向這裡逼近,如果不是岸邊路椅上三三兩兩地坐著流落英島";的歐陸難民,和透過樹叢可以看得見的那些銀亮的、巨大的氣球。這些氣球是倫敦的";空中衛士,它們使德軍的飛機不敢低飛,以保護倫敦不至於成為第二個華沙。
天已經有些涼了,梁冰五頭上的白羽帽飾在秋風中抖動,她的臉也顯得更加蒼";白。腳踏在落葉上,枯黃的碎葉連同她淡青色的裙子上的皺褶都在沙沙作響。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到公園裡來,就像她最近常常毫無目的地做許多事一樣:把所有的";書都攤在地上,然後再一本一本地收拾起來;或是把所有的衣服都試一遍,最後穿的";還是開頭的那一件,宿舍裡亂得像遭了搶,一直到晚上回來再花費半夜的工夫去整";理。沒有任何目的,只是因為心裡煩。牛津大學的校園裡已經堆起了沙袋,學生們花";費很多時間去演習鑽防空洞,夜裡,可以清晰地聽見高射炮部隊奔赴防線的隆隆聲。";課堂上,講授英國文學史的教授在頭頭是道地分析喬叟的長詩《善良女子的故事》,";學生卻在下面議論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的陰謀。課已經很難上了,這使梁冰玉想起她的";燕大,想起當初同學們的感嘆:";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
早晨,奧立佛?亨特打電話給她,她就出來了,像一個無依的幽靈,飄進了海德公";園。
他們在詩人拜倫的銅像旁邊慢慢地踱步。這座銅像是希臘政府贈送的,以紀念這";位把自己的詩篇和熱血獻給為自由而鬥爭的希臘人民的英國詩人。青銅鑄成的拜倫,";年輕而英俊:濃密的鬈髮,挺秀的鼻樑,充滿智慧和**的眼睛。他望著在死後才得";以歸來的祖國,似乎在回味著他拖著先天跛足的殘腿走過的三十六年坎坷歷程,似乎";在默誦著他在度過最後一個生日時寫下的絕筆詩:
我的日子飄落在黃葉裡,
愛情的花和果都已消失;
只剩下潰傷、悔恨和悲哀還為我所保持......
梁冰玉默默地從拜倫身邊走開。
公園裡的清道夫正在耐心地清掃落葉,每耙成一堆,便點起火,嫋嫋的白煙在寂";靜的樹叢間盤旋,使她想起長城上的烽火臺。在遙遠的古代,塞上烽煙曾是抵抗侵略";者的訊號;現在,秦時明月漢時關又在燃燒吧?
銀色的防空氣球勻稱地排列在碧藍的晴空,秋風拂過,繫著氣球的鋼絲髮出錚錚";的響聲,清脆而悠揚。梁冰玉停下腳步,出神地凝望著空中。
";梁小姐是在欣賞那些氣球嗎?";奧立佛跟在她身旁站住,也仰起臉來看,嗬,好大的一串珍珠項鍊!";
";不,它使我想起了北平的沙燕兒......";梁冰玉喃喃地說。
";沙燕,是一種鳥嗎?";
";不是鳥,是風箏,我小時候最愛看、也最愛玩兒的風箏......";梁冰玉目不轉睛";地盯著天上的氣球,心卻飛向了家鄉。
";風箏?";奧立佛不解地重複著,梁小姐的想象力真讓他吃驚。